第一章 初秋的收割

初初入秋,慶國京都北方平原的上方,一片雲影天光乍有乍無。在田裏勞作的百姓們沒有擡頭,他們沒有興趣欣賞老天爺借助雲朵的形狀與陽光的折射玩的美妙把戲,只是想在天邊那朵雨雲飄來之前,將地裏那些金黃的作物收了回去。今年雨水有些偏多,聽說南方的那條大江漲的厲害,但對於這些生活在疆域之北的民眾而言,河堤是否安好與他們沒有什麽關系,他們更擔心這些該死的潑雨,會不會耽誤了一年的收成。

偶爾有幾只碩肥的田鼠悍不畏人地從農民們的腳下穿過,搶奪著田中那些散落著的谷粒。農夫們手中的鐮刀懶得對付這些禍害,只是專心致志地收割著谷子。官道兩側一大片連綿不絕的稻田裏,那些唰唰的割谷聲漸漸匯成一處,形成一種整齊而且能讓聞者產生某種滿足感的美妙聲音。

那些赤裸著精瘦上身的農夫們,面朝黃土背朝天,將自己身上被谷葉割出來的道道小裂口展示給冷漠的上天觀看,卻沒有注意到官道上正有一列長的仿佛看不見尾的車隊正緩緩行了過來。

慶國出使北齊的使團終於做到了春時去、秋時回的承諾,趕在了九月中回到了國土之中。

只是回時的車隊卻比去時的隊伍要顯得更加龐大了些,除了北齊方面為了表示誠意的回禮之外,送親的官員與儀仗更是不少,足以看出北齊朝廷對於公主出嫁的重視。這畢竟是兩國間的第一次聯姻,誰也不知道這種女人外交能給這片剛剛安靜了二十年的大陸帶來什麽樣的轉機。

除了北齊大公主所在的那輛華美馬車外,長長的車隊中還有一輛馬車比較引人注意,因為不論是與北齊送親的描彩馬車相比,還是與慶國朝廷的黑色馬車相比,那輛馬車都要顯得寒酸許多,雖然拉車的馬也是駿馬,但連馬頭搖擺的都有些有氣無力。

使團的成員們知道,那是因為那輛馬車太重了的緣故,上面放著北齊大家莊墨韓臨終前贈予使團正使範閑大人的書籍,那些書看著不起眼,沒有想到卻竟是比大公主的嫁妝珠寶還要重了許多。每每看到這輛馬車,使團的眾多成員都不免生出幾分敬意,不僅僅是因為範大人臉上的光彩,也是因為敬佩範大人的治學之風——所有人都清楚,自從路過北國幾個小國,在滄州外入了國境後,範大人便一直將自己關在那輛馬車中,日以繼夜地看書,竟是連飲食休息都不大願意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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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子沒法過了。”

範閑嘆了口氣,將手中那本前朝的詩集放回身後的箱中,車簾被迎面來風一吹閉了起來,讓車廂裏陷入灰暗之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聽這聲音也能知道,咱們的範大人,並不是很情願呆在車上偽裝一位勤勉的當世文學大家。

這一路南下,無比順利平安,那位北齊大公主從莊墨韓逝世的悲哀情緒中擺脫出來後,也回復了一位貴人應的矜持與自重,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麽麻煩。相反在驛站之中,城守府裏,範閑偶爾還能與這位面相清美的大公主說上幾句話,聊些比較尋常的事情,排遣一下旅途中的寂寞。雖然他身為臣子不敢有任何逾禮之處,但對著一位姑娘家,總比面對著高達那些冷面刀客與言冰雲那塊冰要好過許多。

但這種情況,在過了滄州之後,終於結束了。不是說回到慶國的土地上,範閑便不敢與這位大皇子未來的媳婦說話,而是因為使團裏忽然多了一個人,而那個人的身份有些特殊,來歷有些詭異,與使團裏某位仁兄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那個人一直呆在大公主的馬車裏,範閑也不想看見她天天以淚洗面的淒慘模樣,所以只好自己躲進了馬車中,將難題留給了言冰雲,小言公子。

一路上監察院都會有些情報傳來,除了南方偵辦的那幾件古怪命案還沒有線索之外,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沒有人想到,最讓所有人震驚的消息,卻是從北方傳來。

沈重死了,在一個下雨的夜晚,在十三名錦衣衛高手的保護下,被手持一柄長槍的軍方大將上杉虎當街狙殺於轎中。

堂堂當朝錦衣衛鎮撫司指揮使,繼肖恩之後北齊最大的密探頭子,竟然就這樣窩囊地死了!這個看似荒謬的消息,卻已經被證實是無比真實。範閑揉了揉太陽穴,苦笑了一聲,想到那份情報裏王啟年的描述,也不禁有些心驚。

情報上說那個雨夜,上杉虎全身籠著黑甲,手持長槍,於長街之上,縱馬疾馳,一槍便挑了轎中沈重人頭,長槍再掃,生撕了沈重身周的護衛身軀,收槍縱馬回府之時,那條長街上的雨似乎才敢落了下來——這等聲勢,實在是有些駭人。一位九品上的絕世強者,用這種強悍的手段,直接撕裂了所有的陰謀與算計,純以武力開始挑戰整個朝廷的權威,這不是魯莽二字可以形容,應該稱其為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