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閃亮的日子

原來此時酒桌上的談話已經由官場轉入文場,自然不免會談到這個詩名驚天下的那位小範大人。範閑假意端著酒杯抿著,卻做著準備如果這個家夥敢說自己一句壞話,就把手裏這杯酒水潑將出去,聊解郁卒之氣。

不料緊接著卻看見史闡立站了起來,面露桃花之色,口頌肉麻之語,愴然涕下道:“手捧半閑齋詩集讀了數月,這今後哪裏還看得下旁人詩篇?自己又如何還有膽量再提筆落紙?雖說有幾首詩我還是覺著有些怪異,但小範在前,小史何以自處?悲乎哉,悲乎哉。”

範閑眉開眼笑,想到了那些批評領導同志太不注意休息的可愛人們。

侯季常卻有些不以為然說道:“詩文乃外道,經世治國又有何助?”說完這話,轉向冷落了半天的範閑求助道:“不知範公子意下如何?”他忽然忍不住又看了範閑兩眼,忽然哎喲一聲說道:“原來是你!”

範閑再驚,心想難道被對方認出來了?考院裏的燈光可不怎麽明亮,除了楊萬裏這種憨人敢直觀自己,用眼光對話之外,還真沒有太多人敢端詳自己這個考官的面容。

侯季常下一句來得極快:“先前我買酒路上曾經與範公子擦肩而過。”

範閑馬上想了起來,原來對方就是那個提著兩壺酒的書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這樣一樁小事,侯季常馬上顯得對範閑親熱了許多,開始熱切地說起話來,不止範閑覺著有些奇怪,就連史闡立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範公子與那位小範大人同宗,不妨說說對於小範大人半閑齋詩集的看法吧。”

“不過是拾前人牙慧而已。”範閑臉皮再厚,也總不好意思當著別人的面對自己一頓猛誇。

誰知道史闡立聽著這話卻怒了,將筷子一擱說道:“難道範公子也與那位莊大家一般?在下本來極重莊墨韓人品,卻料不得是個糊塗老賊,範公子若少讀詩書,還是不要說出這等荒誕可笑言論來。”

範閑一怔,此時才知道原來自己早已經在慶國士子的心目中樹立了牢不可破的地位。微羞一笑,不好怎麽言語。見他啞口無言,史闡立被酒意一沖,笑罵道:“同樣都是姓範的兩位年輕公子,這差距咋就這麽大哩?”

……

……

正在此時,楊萬裏終於在成佳林地服侍下悠悠醒了過來,入眼處便是範閑那張漂亮的臉,嚇得不輕,趕緊站起身來,對範閑一禮說道:“範大……大人……怎會在此?”

“範大人?哪位範大人?”酒桌上另三位仁兄不免一頭霧水,不知道楊萬裏為何如此緊張。

楊萬裏苦笑道:“這位便是先前提到的那位,放學生入考院的小範大人……史兄,你不是最喜半閑齋之詩?還不趕緊上前拜見。”

史闡立這才知道,自己剛才出言訓斥的竟然就是範閑本人!強烈的震驚讓他從凳子上蹦了起來,對著範閑是拜也不好,不拜也不是,模樣尷尬至極。就連沉穩許多的侯季常與成西林二人也都張大了嘴巴,看著範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如今的範閑早已經是天下士子心中一等風流人物,後來又娶了宰相的女兒,以十七歲的年紀做了太學五品奉正,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是讀書人最艷羨的對象。而他的半閑齋詩話也早已風行天下,飄乎雲端之上的紅光形象,已經與範閑這個名字合做了一體。

範閑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怎麽?見著活人了如此吃驚?”

侯季常第一個醒了過來,苦笑說道:“原來公子便是小範大人,先前真是失禮了。”

史闡立雙眼放光,對著範閑深深鞠了一躬,誠懇說道:“不期今日托楊兄的福,竟然能夠親見小範大人,實是萬幸。”

範閑搖搖頭,微笑說道:“會試已畢,我也不想老呆在府中,所以隨意出來走走,知道楊萬裏住在這間客棧,所以來尋他,只是沒想到運氣不錯,先前酒桌之上,聽著諸位兄台的高論,總算不虛此行。”

眾生不免有些汗顏慚愧,心想先前自己一幹人在這位當世大才子的面前高談闊論,回想起來,確實有些荒唐。就連一向心高氣傲的侯季常也是苦笑道:“都怪萬裏,居然一直醉著。”

恰此時,說話有些緩慢的成西林終於訥訥自我介紹了起來:“範大人,晚生姓成,成西林的林。”一想到似乎能與這位當朝紅人拉上關系,山東路才子成西林無來由的緊張,說話有些磕磕絆絆。

眾人一怔,旋即才聽出這話裏的錯漏處,不由哈哈大笑了起來。成西林也是臉上一紅,訥訥不知如何言語,也虧得這陣笑,才稍沖淡了一些眾人心頭的震驚。

楊萬裏聽著小範大人竟是來尋自己的,不免有些疑惑,也有些受寵若驚,問道:“不知小範大人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