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狗日的會試

晚間,範閑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之中,與婉兒略談了一下白天與二皇子的會面,便又迎來了意料之中的另一位客人——來客是辛其物,太子東宮近人。

入座看茶,看著手中的紙條子上的那些姓名,範閑微微一笑,知道太子要做什麽,卻不知道對方為什麽會來找自己。

“為什麽給我看這個?”範閑拿著手裏的紙條子,苦笑搖頭道:“少卿大人,會試的事情,下官是根本插不了手的。”

數月之前,在與北齊的談判過程中,這二位一是正使一是副使,配合的倒是極為默契,而且性格上也沒有太抵觸的地方,加上前些天兩個人醉了一次,如今自然熟絡了些。辛其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輕聲解釋道:“你應該清楚這些人名是什麽。”

範閑當然清楚,後天就是會試開考之日,在這個節骨眼上,各府裏都像小媳婦兒與馬夫一般不停地暗通著款曲,後門的門檻都快被踩爛了,據說禮部大老郭攸之不厭其煩,又不敢得罪太多王公貴族,所以幹脆請了旨,躲進了宮裏。另外四名同考和提調,也是已經將禮部太學當作了自己的府第,根本不敢回府。

但是依東宮的能量,如果太子想在此次科舉之中提拔一些自己想培養的年輕人才,應該有的是法子,單說那位會試總裁官郭攸之,人人都知道,那是位堅定的東宮支持者,隨便遞句話去,應該就不會有問題,怎麽會找到自己來了。

似乎察覺到他的疑惑,辛其物微笑著搖搖頭,說道:“小範大人才氣縱橫,世人皆嘆,但看來對於京中的諸多規矩卻是不大了然。本朝一應科舉規矩都是依著前朝慣例來的,改動並不太大,為防止舞弊,應試學生們的卷子都要重新抄寫,防止筆跡被人認出來,最關鍵的,卻是糊名這個步驟。”

辛其物繼續說道:“紙上這六個人名,都是我親自見過的人。”他微笑說道:“有才之人。”

……

……

範閑向來以為自己是一個很冷靜的人,但當辛其物走後,他安靜地坐在書房中,看著手中那張紙條時,依然有些隱隱的憤怒。後天就是會試的正日子,而他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除了總裁、門師、提調之外,會試諸官之中,自己還擔任著一個很麻煩很重要的角色。

先前的談話之中,辛其物告訴他,朝廷已經下旨,令太學五品奉正範閑擔任此次會試的居中郎——居中郎這個有些古怪的職位,其實就是全權負責此次會試秩序的官員,手中握有相當的實權,更關鍵的是,當夜裏封卷之後,在改卷之前的漫漫長夜裏,在禮部官員和太學教者重新抄卷之前,糊名的事宜,是由居中郎一手負責的。

但凡想在這次會試裏玩些小手段的人們,首先要處理的,便是糊名的環節。就算那些學子身後的背景已經買通了禮部官員,甚至是座師考官,但如果糊名時不先做手腳,批閱試卷的考官也無從下手。

本來這麽些年的科舉過去,這些舞弊營私的買賣,慶國官員們早就已經做成了熟練工種,各方勢力的分配也有了一些可供參考的定式,但是由於此次是聲名大盛的範閑,很莫名其妙地坐到了居中郎的位置上,所以朝中各方不免有些拿不準,誰也不知道這位小範詩仙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

所以太子才會毫不避嫌地讓辛其物事先來範府,他認為範閑應該不會違背自己的意思,而且這些日子裏,太子認為東宮也給了範閑足夠的恩賞,也該是範閑表明自己態度的時候了。

範閑又看了一眼紙條上的六個人名,笑了笑,將紙條毀成粉末,然後緩緩走回自己的臥室,心裏對於那位二皇子憑空多出了一絲感激,如果二皇子也來這麽一手,自己夾在中間,真是很難處理。

但他依然有些低估了事情的復雜性。

林婉兒坐在桌旁微笑望著他,然後輕輕叩了叩桌子,她的手指邊上幾張潔白的紙看上去幹凈的令人發寒。範閑嘆息一聲,一拍額頭說道:“不要告訴我,那上面寫的是人名。”

林婉兒嘻嘻一笑,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挽著他的胳膊,贊揚道:“相公果然是個聰明人。”

範閑苦笑道:“本來以為去北齊之前,我們可以在京都裏好好休養生息,誰知道……”他終於忍不住低聲咒罵了起來:“是誰讓我當這個居中郎的!”

“我父親,你父親。”林婉兒苦兮兮地望著他,“雖然這個職司及不上提調,但位在要害。按往年裏的慣例,這一撥的學生會試之後入朝為官,將來見著你的面,也要喊一聲老師,實在是個很……”

範閑沒好氣道:“咱們那兩個不怎麽親的爹是不是有些太熱心了?我才十七,難道以後在朝上,讓一撥中年翰林迂腐學士見著我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