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裏的月光

騰子京看了一眼一直安靜站在範閑身後的王啟年,察覺到對方身上的氣味似乎與府中的護衛不大一樣,低聲應了聲。範閑看著他的眼光,低聲交待道:“這是王啟年。我如今在監察院裏兼著個職,別和旁人說去。”藤子京神色一凜,再看著範閑的眼光就有了些變化,畢竟他想不到自己當初偶動心思跟著的少爺,竟然入京沒幾個月,就能混到那個鬼神辟易的院子裏去。

範閑又叫過王啟年,介紹道:“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時,我曾經提過的藤子京,你們兩個人以後多親近,要知道他可救過我的命。”

藤子京聽著這話,黑黑的臉上浮出一層紅色,連連擺手道:“少爺話重了,其實那天是少爺救了我的性命才對。”

王啟年一抱手,笑了一笑,沒有說什麽。他和藤子京一樣,對於目前的局面都很滿意,不僅成功地回到了監察院,關鍵是月俸如今也漲了不少,院長大人還親自接見了自己一次,自從許多年前轉成文職之後,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待遇了。雖然範大人只是個八品的太常寺協律郎,但身上卻有塊提司的腰牌——這個提司除了自己小隊以外,監察院裏只有牢頭和沐鐵知道,別的人都不是很清楚。這種有點兒神秘感的小權在握,讓他很舒服。

晚飯吃的是野味兒,雖然藤子京一再說田莊裏沒有什麽好吃食,但流著肥油的肉在鍋裏滾著,再配上滑嫩的青片蕩菜,真是無比鮮美,就連範思轍也開動了胃口,旁若無人地搶著肉吃。範閑好笑地望了他一眼,夾了塊肉送進唇裏,發現這肉極嫩,但是絲皮之間層次分明,極耐咀嚼,不由大贊,問道:“這是麂子還是什麽?”

藤子京的媳婦兒在一旁招呼著,聽著少爺發問,趕緊回答道:“這是白麂子肉。”

聽到白麂子三個字,範閑卻愣了起來,筷子擱在身前似乎忘記了動作,在這一瞬間,他想起了許多年前,甚至比澹州還要更久的那個時間。當時的自己在病床上躺著,念念不忘要吃白麂子肉。那位俏護士還打趣自己異想天開——前世的範慎也沒有吃過白麂子肉,只知道是家鄉人最愛吃的野味——這些回憶似乎都已經淡了起來,範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前世的事情,不料今天的白麂子勾動了隱藏許久的情緒。

範若若在一旁小口吃著,看著兄長的臉色似乎有些異樣,小心問道:“怎麽呢?”

範閑馬上醒了過來。微微一笑說道:“沒什麽。”轉頭詢問藤子京,這些山貨野味有沒有臘制的,得到了肯定的答復之後,他有些高興地讓對方幫自己包個幾十斤,準備帶回京都去。藤子京沒有想到今天準備的事物竟然如此合少爺的心意,也是十分高興。

範閑端起酒杯與桌上幾個人喝了一巡,笑著說道:“藤大你傷還沒全好,就少喝點。”旁邊範若若望著兄長微微笑著,似乎是在羞他,範閑知道妹妹猜中了自己的心意。帶回京的臘野味,除了自己想吃以外,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讓貪吃的婉兒享享口福。

用過晚飯範思轍極為變態地繼續鉆到自己的房間裏去算帳,範閑是真不知道,算帳這種事情有什麽好玩的,更何況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霸王,居然能耐住性子陶醉在枯燥的數字之中,只好嘆聲一樣米養百樣人,便由著他去。

拒絕了藤子京拄著拐杖相陪的要求,他領著範若若來到院外的田壟上,看著對面幾座青山坳裏仿若靜浮著的那輪圓月,頭頂是不知名的樹木在夜風裏沙沙作響,很美的一個畫面。

“夢還身前疑入夢,幾人憔悴幾人歸。”範閑想到先前自己回憶起前世的事情,偶有感慨,隨口念出了兩個句子,“夫光陰者,百代之過客,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人生便是一場大夢,有時候我真懷疑自己是不是還躺在那張床上,只是在作著一個長到沒有醒來時的夢。”

他隨便感慨著,知道妹妹大概不能明白自己在說什麽,但卻忘記了李白大人字句裏隱著的瀟灑意,對於一位少女有怎樣的殺傷力,果然……範若若的眼睛開始發亮。

範閑馬上知道自己犯錯了,愁苦著臉,正準備解釋除了頭兩句,後面都是一叫李白的牛人寫的,但忽然想到白天思轍嘲諷自己,他暗嘆了一口氣,停止了這個別人看著或許矯情,自己看卻很自然的舉動。他也知道即便自己說妹妹也不會相信,畢竟監察院當年抓了好幾個辛棄疾,卻沒有一個是會寫詞的私鹽販子,所以幹脆將若若摟在懷裏,一起看月亮去。

範閑雖然在這個世界上已經生活了十幾年,但依然保留著一些獨特的稟性,這些稟性與這個世界是不相符,但對於他而言是有極大的好處,比如男女之防,比如身體接觸。當他抱著妹妹的時候,當然沒有一絲一毫男女間的想法,只是很純粹的兄妹之情。反是範若若被他摟進懷裏,感覺一片溫暖和微微羞意,自然忘記了再去追問那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