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迷霧

一邊的老頭兒卻瞧呆了,任他想破腦子,也沒想到薛向說的禮物是四個烤白薯。

老頭兒這一輩子雖沒收過禮,可逢年過節,縣裏的,地委的,乃至省裏的,都會來員探望他,不管他收不收,可人家總得送,再帶回去都又是另一回事兒。

一來二去,老頭兒見過的禮物也是海了去了,唯獨沒見過拎白薯來給自個兒送禮的,便是那些得了他好處來感謝他的鄉民都不至於拿這玩意兒送禮。

老頭兒正癡愣間,薛老三一個白薯已然落肚,又探手進去,帶出一個,剝開了,又啃食起來。

大冬天的,又是淩晨,溫度本就極低,到這鐘點兒,晚餐基本全都在胃裏打轉一圈,進了大腸,這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烤白薯,簡直就是無上誘惑。

若是真金白銀,老頭兒憑借著幾十年鍛煉出的黨性,輕輕松松便能防禦中心頭騰起的欲望。

可偏生這最不值得一提的烤白薯,他是忍了又忍,卻是再也忍不住,劈手奪過布袋,探手進去一摸,竟一手抓出倆,他也不學薛老三那般慢條斯理地剝殼,而是如破瓜一般,一手分作兩半,伸嘴便奔那黃瑩瑩的薯肉去了。

老頭兒的“淪陷”,實在是太似那句“莫以惡小而為之”了,若是殺人放火的大罪過,尋常人皆不敢為,可偶爾隨地吐口痰,沖花壇裏仍張廢紙,卻沒多少人有心理障礙,即便有心裏障礙,也難保永遠不為。

老頭的情況便是如此,一只薯子而已,他家床底下都藏了一袋兒,吃就吃了,能算什麽罪過,甚至老頭兒都不曾往罪過方面想。

可老話說,吃人嘴短,不管是海鮮燕窩,還是這薯子,吃了終歸是吃了,吃了你就抹不開面兒,這符合人類的行為心理學。

這不,老頭兒三口兩口,啃完薯子,拍拍肚子,臉上現出愜意,方要伸手去端八仙桌上的倒滿白開的罐頭瓶兒,忽地瞥見薛老三怔怔盯著自己。

饒是老頭兒一輩子胸懷坦蕩,也不禁被瞧得老臉脹紅。

“咳,咳咳……”

老頭兒幹咳兩聲,似乎想轉移注意力,“你剛才說啥子來著嘛,新區工作難開展,找我把把關,品品脈,這個把關和品脈,我老漢肯定是不成地,可作為老雲錦,老同志,老黨員,某些方面我還是可以談一談地……”

吃人嘴短,老頭兒終究不能死不開口,雖然他所謂的某些方面,說來說去,就是讓薛向多多教育幹部,要一顆公心,心懷人民,自然會博得老百姓的支持等老生常談,無甚營養。

可只要老頭不再死咬牙口,薛老三便知曉機會來了。

“您老說得對,戲詞兒都說,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實事求是地說,我雖不是像您一般的好幹部,但心中還是有老百姓的……”

薛老三話至此處,被老頭兒揮手阻斷,“你薛書記的事兒,我也聽到些,論本事,甩我老頭子十條街,招商引資多大的事兒,都讓你幹成了,不用十年,肯定惠及德江,再一個,你來雲錦這段時日的施政,我老頭子也看在眼裏,可以說,是老百姓得了大好處,你差不多是這些年唯一讓雲錦老百姓不齊聲罵娘的幹部!”

薛老三沒想到老頭兒給自己的評價還挺高,笑著道:“您老過獎了,既然話說到這兒,我也不藏著掖著了,新區草創,百業維艱,您老是我雲錦黨員的旗幟,值此危難之際,我希望您為雲錦管委會黨委班子,為雲錦新區二十萬百姓,再發揮發揮余熱!”

老頭兒的性格,薛老三已然摸得差不離了,跟他苦苦哀求,肯定沒用,這是個有公無私的人,只有打著官方旗號,動輒言百姓利,才有說服他的可能。

果然,老頭兒老臉一僵,愣了愣,立時把頭搖得如撥浪鼓一般,“我老了,老了,除了尚能扶得動犁,牽得住牛,哪裏還有什麽余熱嘛,不說嘍,不說了嘍,老頭子困了,先去睡了。”

說著打個哈欠,站起身來,“雪越下越大,這個樣子,你今兒晚上,肯定走不了嘍,你要是願意擠,就跟我老頭子擠一張床,墊的蓋的,雖有些破,可都是剛洗的,幹凈得狠,我老頭子也沒的病;你要是不願意,就到灶口坐到,自己燒柴火烤。”

說罷,撩開布簾,徑自轉回裏間。

薛老三並不阻攔,亦不尾隨,安安靜靜地坐著,盯著搪瓷鋼新倒的熱水騰起的熱氣,怔怔出神。

他實在想不明白老頭兒緣何拒人千裏,腦海裏老頭兒的履歷歷歷在目,這樣一個近乎雷鋒同志的老黨員,無欲無求,活著的目標和價值,似乎就剩了助人為樂,可他為何不願配合自己的工作呢。

且聽老頭兒方才對自己的評價,還是極高的,由此可知,在老頭兒眼裏,他薛某人還算是好官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