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失控的欲望 第三十五章 小樓一夜聽風雨(第2/3頁)

說到這裏,葉嬋頓了頓,不知道該不該在這個陌生的記者面前講述自己最珍貴的一段回憶,最終她還是決定說出來,如果再不說,也許這個故事就要被帶入墳墓了。

“我跟他走了,我們一路向東,懷揣著夢想和幸福,是的,那個風雪交加的晚上我們在一起了,除了他,我這一生沒有愛過其他人……很快,連長的屍體被發現了,師裏出動了大部隊搜捕我們,眼看逃不出去,我讓他先走,因為我不想拖累他,他是一個英雄,一個果斷的人,臨走前他說讓我等他,不論多久,他總歸會回來,一個人一支槍,四發子彈,天知道他是怎樣沖破重重包圍的,總之他消失了,就像來的時候那樣神秘,那樣突兀,我被抓了起來關在地牢裏,他們讓我供認他是蘇修特務,我打死都不承認,當然我也沒那麽傻,我一口咬定,我是被他裹挾的,後來兵團派人調查,死連長被認定為革命烈士,而我也無罪釋放了,那時候小冬剛出世,是的,她是在最冷的季節,1968年的一月份出生在牢房裏,我想過把她送回上海,讓父母撫養,可是一來沒臉說,二來父母住在狹窄的亭子間裏,身體也不好,上海雖然是大城市,但吃食上還不如新疆豐富,所以我一個人咬著牙,把小冬帶大,我教她寫字,教她跳舞,人不管在多麽艱苦的環境下,都不能像個畜生一樣活著,要活的像個人啊。”

盧振宇聽的時而熱血沸騰,時而柔腸寸斷,忍不住問:“後來呢,他回來了麽?”

葉嬋搖搖頭:“我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那場浩劫結束,我家的反革命帽子摘掉了,我父母落實了政策,補發了工資,被強占的小樓也回來了,但我不願意回上海,我要留在肖爾布拉克,等他回來,因為這是我對他的承諾,我帶著女兒放牧,在戈壁上跳舞,心裏有一個人,再苦的日子也熬的過來。”

“再後來呢?”

“我們家的人脾氣都特別執拗,女兒和我鬧翻了,但她也不願意回到上海寄人籬下,你看,這孩子就是那麽的隨我,即便是跟著外公外婆她也覺得是外人,所以她考上了歌舞團,離開了我,然後又考上了大學,以小冬的成績,可以考上更好的大學,她選擇華東師大,是因為師範類免學費,吃住都是公家花錢,她畢業時,我們母女和家裏的關系和緩了許多,考研究生就是外公幫了大忙,在工作分配問題上,女兒和我當初一樣,執拗的選擇了最艱苦的地方,這是因為她覺得在紡織廠一線可以上升的更快。”

快要接近葉小冬的死因了,盧振宇凝神傾聽。

時間是最好的撫慰者,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葉嬋不再悲傷,她告訴記者,女兒和自己一樣,壞在一個情字上。

“無論多麽冷靜,多麽睿智,多麽看透一切,在感情面前都只能舉手投降。”葉嬋說道,“小冬談戀愛了,她愛上一個男子,當時我們母女的關系並不好,所以她沒有告訴我,當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她是怎麽死的?”

“我想是自殺,她留下了遺書和一部分遺物,我記得那是1995年的六月底,近江天氣炎熱,小冬的遺物包括她的她的日記本,一把吉他,一雙舞鞋,僅此而已,沒人知道她是怎麽走的,我猜是投江,知女莫若母,她去意已決,也不想肝腦塗地,更不想躺在玻璃盒子裏被人瞻仰同情,所以……大江東去……”

長久的沉默,不知何時外面已經黑了,巨鹿路上車水馬龍透不過良好的隔音墻壁,只有窗外沙沙的雨聲伴著老人的故事。

“小冬留下一個孩子,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從小沒有父母,更不願意交給我來撫養,或許是我一貫的嚴厲誤導了她吧,我的外孫子或者外孫女,從一出世就沒見過父母,是的,她同樣不願意將孩子交給那個負心人,我想這是一種報復的手段吧,雖然起不到什麽作用。”

“我……我可以看看遺書麽?”盧振宇鼓起勇氣問道,他知道這樣的做法等於揭開老人的舊傷疤,但是卻不得不問。

“早就燒了。”葉嬋說,“她的日記你可以看,還可以用手機拍下來,回去慢慢看,你跟我來。”

葉嬋起身,帶著盧振宇往樓上走,八十年前建造的別墅已經老邁不堪,柚木樓梯吱吱呀呀響著,踏著樓梯,盧振宇恍惚間似乎聽到外面傳來小餛飩的叫賣聲,樓梯變得嶄新發亮,樓上陽光燦爛,年輕的小開對著鏡子打著領結,留聲機的喇叭裏放著夜上海的靡靡之音,窗外,法桐依舊,黃包車穿梭……

“這就是小冬的日記。”老婦人的聲音將盧振宇拉回現實。

葉小冬的日記是個厚厚的羊皮封面的三十二開小本子,擠得滿滿當當,盧振宇直接翻開最後幾頁,卻語焉不詳,只記錄了妊娠期的痛苦和對家鄉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