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掉坑裏了!

今天這出戲,是《打漁殺家》。

濟南府大名鼎鼎的天福隆科班的全套戲。

說起這天福隆,據說已經有近一百多年的歷史了,代代相傳,始終都是活躍在京津冀魯一帶的著名科班,五十年代被政府招安之後,科班裏有不少名角兒都搖身一變成了山東國立藝術學院的教授,這才在濟南府紮下根來。

可學院歸學院,學生歸學生,這個科班的規矩一直都沒改——想登台,先到戲樓子去待五年!不管你是哪個大學裏出來的高材生,還是打小跟著科班學戲的,都一樣!

沒錯,戲樓子。

此前也是曹霑請客,李謙和曹霑、郁伯俊一起去過一次戲樓子——就和他前世在那些前清民國的電影電視劇裏看到的那些老式戲院沒什麽區別,一樓是戲台,戲台下面是觀眾席,一根一根的長條凳碼著,每到開戲,滿坑滿谷的人,二樓和三樓都是貴賓席,有桌子,可以憑欄下眺——綿延到現在的95年,這個老式的唱戲方式,已經傳承了超過幾百年。

而且它最講究的地方在於,整個戲樓裏就沒有擴音器!

別管地方大小,別管人多人少,演員得全憑肉嗓子唱,那種效果,跟聽擴音器是絕對不同的兩種體驗——嗓子亮堂的老生上去這一段高腔,能聽得你好幾天翻來覆去的咂摸,那叫一個回味不盡,所謂繞梁三日,大概也就這個感覺了。

所以,天福隆科班的規矩就是,必須得先在戲樓子裏憑肉嗓子唱紅了、唱好了,你才有資格登大舞台,然後,你才能成角兒!

李謙上一輩子是搞音樂的,京戲自然聽過,但你要說有多愛,那倒真沒有。他當時那個做搖滾的性子,火山一樣,怎麽可能按捺下心境去欣賞慢慢悠悠、咿咿呀呀的京戲?

但是,被曹霑和郁伯俊帶著去了一趟戲樓子,突然的,他就迷上京戲了。

這個時代的歌曲,對他來說都是嶄新的,都是沒聽過的;這個時代的現代小說,對他來說也都是完全陌生的、沒看過的;這個時代的電影、電視劇,也是如此!即便是好萊塢的那些電影,也很多都是他上輩子完全沒有聽說過的。

所以,來到這個時空,盡管他知道自己身上攜帶了一整個時代的優勢,但偏偏,身邊所有熟悉的東西都沒有了,他想重溫一下《教父》,卻只能在腦子裏回憶那些一幕又一幕的影像和聲音,他想再聽一聽鄧麗君,卻只能自己抱著吉他唱《路邊的野花不要采》,他想再看一遍《四世同堂》,但是,沒有……

那種滋味,真的很難受。

但是現在他發現,他還有京戲。

即便是換了一個時空,京戲還是京戲,京腔京韻,鑼鼓三弦,沒變。

打漁殺家還是那樣一出英雄戲,遊龍戲鳳也還是朱厚照調戲民間美女的橋段,空城計、霸王別姬、古城會、四郎探母、貴妃醉酒、定軍山……

京腔京韻,是那麽的美。

……

“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臥,稼場雞驚醒了夢裏南軻,二賢弟在河下相勸與我,他叫我把打魚的事一旦丟卻。我本當不打魚呀關門閑坐,怎奈我家貧窮無計奈何。清早起開柴扉烏鴉叫過,飛過來叫過去卻是為呀何……”

天福隆班裏的當家老生周隆成的唱腔飄飄搖搖,既高亢又醇厚,聲聲到板卻又點到即止,即便是經過了擴音器,聽起來還是那麽的醇美甘冽,尤其當他唱到“怎奈我家貧窮無計奈何”時,那一股英雄末路的淒涼況味,更是被他演繹得一唱三嘆,如峭崖懸松,自成風骨。

一板落下,震天彩起。

包廂裏,曹霑和王懷宇、李謙,也都是大聲喝彩,曹林娜則是搖晃著腦袋、啪啪地鼓掌,小曹伯遠兄妹倆雖然應該是還不太聽得懂,不過大抵是家庭熏陶的緣故,兩個小家夥都是聽得聚精會神,此時也都跟著大聲叫好,童稚琴音,倒也有趣。

只是……單獨坐在後面桌子上的謝冰和褚冰冰,就完全融入不了這個節奏。

謝冰也聽過戲,雖然京戲在南方的受眾遠遠不如北方,但昆曲、黃梅調、越劇這些劇中,在南方的影響力一樣強大,其中中國最古老的劇種昆曲更是和京戲並稱北戲南曲。

這個時空跟李謙曾經經歷過的那個時空雖然發展方向大致相同,但在保留傳統文化這一塊兒上,卻顯然要做得更好。至少,在老百姓愛聽戲、迷戲,而戲院廣開、戲曲學校也遍地都是這一點,這個時空以京戲、昆曲為首的各大劇種在民間所擁有的強大號召力,是李謙經歷過的那個時空無論輿論怎麽鼓吹保護傳統文化,都拍馬難及的。

隨便走進一家戲樓子,三十塊錢你就能聽一場戲,在這個時空的這個年代,這是很多老百姓特別喜歡的一種娛樂方式,而且不只是老年人,很多年輕人也喜歡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