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幽遊(下)

孟永秀的語氣本有些吞吐,聽李永雋用這種態度反問,幹脆也豁出去了,直截了當道:“蘭德前輩雅量高潔,永秀並無不敬之意。但今日若落宿雲蹤觀中,恐惹同門以及江湖同道謗言非議。不僅對永雋師妹清譽有損,對蘭德先生的聲望難免也有不妥,而且我與靜塵、靜羽恐也招譏語之誹。掌門閉關之前命你代為住持駐守雲蹤觀,凡事要處置妥當,如此才不負師命。”

怎麽回事啊?疊嶂派核心弟子也並非都是道士,當然更不可能都是女的,宗門道場雲蹤觀大多數時候也有男修士,他們都住在東院,而女弟子都住在西院。一般江湖往來訪客通常都安置在東來宮中。

只有地位很重要的客人才會受邀到訪觀蘭台,當然也會住在雲蹤觀,因為這個地方當天是回不去的,歷來的成規如此。遊方的身份地位當然足夠尊貴,李永雋請他在東院千杯長老常居的靜室中歇息,應該是最妥當的安排,放在平時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但今天的情況有些特殊,雲蹤觀只有四名出家女冠,遊方一個單身大男人跑來作客,晚上還住這兒了,傳出去恐怕好說不好聽,容易惹人非議,不僅對他的名譽有損,恐怕還會損及觀中四位出家女冠的清譽。——這就是孟永秀的顧慮。

李永雋當即面色一沉:“師兄,你什麽意思?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清修之人何必自糾結?蘭德先生到訪雲蹤觀,我為代守住持,職責所在自應恭謹接待,豈有逐客之理?如此豈不顯我疊嶂派滿門無禮!”

遊方本來有些納悶,李永雋留他在雲蹤觀歇息是正常的禮數,如果要拒絕也應該是他自己拒絕。他還沒說話呢,怎麽孟永秀就先冒出來說這些,也顯得太矯情了吧?在旁邊看了兩眼,轉念間猜到了幾分原由。

這孟永秀就是借機在找李永雋的茬,李永雋平時不擅言辭,看上去也總是很文弱的樣子,但此刻卻成了雲蹤觀的代守住持。孟永秀的年紀比她大得多,入門時間更久,秘法修為也還算不低,可能心中有些不服,或者只是從宗門的角度單純的認為李永雋並不合適擔此大任,總以挑剔的態度看她的行事。

但是這人有心眼卻沒心機,怎麽可以這麽說話呢?她有想法可以理解,今天李永雋單獨陪遊方吃飯了,還特意給他準備了酒,孟永秀看不慣,李永雋將梅蘭德留宿在觀中,孟永秀就更覺得不妥了,以指點的語氣直接說出來了。

她可遠沒有一般的江湖中人那麽圓滑,長年在這遠離世外的道觀中清修,因此表達的直截了當,很讓人下不了台。

其實不論遊方與李永雋有沒有私情,李永雋身為代守住持,也只能這麽處置,她能把蘭德前輩趕出去嗎?那樣不僅意味著她以不堪之惡意度人,還更顯得疊嶂派滿門無禮!

東來宮離這裏隔了兩座山,山路蜿蜒有三十多裏,崎嶇險峻絕非坦途,就算身輕體健的練家子,午後出發,按正常的腳程在天黑前也趕不到,那樣就意味著李永雋要逐蘭德前輩在滿充兇險的深山中夜宿。

遊方有沒有本事趕到東來觀、是否畏懼露宿深野是他自己的事,而李永雋以及疊嶂派門人是絕對不能這麽幹的。

但是這種話說出來了,最尷尬的是遊方啊,他已經沒法厚著臉皮住在雲蹤觀了,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因為他只要一走,就坐實了疊嶂派惡意度人,弟子無禮。

事後疊嶂派掌門以及諸長老肯定要向他道歉並責罰門中弟子,別忘了李永雋是此刻雲蹤觀的主事之人,首當其沖受責的人就是她而不是孟永秀。這只是一點小事情,細想起來卻很復雜微妙,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山中寂寥的雲蹤觀也不例外。

假如遊方擡腿就走了,可能還有一個後果:李永雋代守雲蹤觀,這裏的事應該是她說了算,結果沒有約束住同門,卻讓到訪的蘭德前輩尷尬而去,絕對的不稱職啊,完全辜負了師命的考驗。

唉,這個孟永秀真能找茬!也不知是故意使壞,或者就是愣人一個?想到這裏遊方站了起來,拱手笑道:“今日到訪觀蘭台,多謝諸位同道招待!幾位是山中道人,午後還有清修功課,梅某就暫不打擾了。”

李永雋也站起來了,情不自禁上前兩步道:“你就要走嗎?這麽告辭,讓我情可以堪?又讓疊嶂派何堪!……觀中門人無禮,我自會責罰,請蘭德先生就在東院靜室歇息。現在已是午後,天黑之前從這裏是走不出山野的,就算您真有事要辦,也請明日離山,讓永雋隨行相送。”

遊方笑了:“誰說我明天就走?我還打算在觀蘭台多留兩天呢,幽谷群山之美,恨不能賞盡啊!只是不欲打擾你等清修功課,而且為了賞此幽谷風光,蘭德午後還要在觀蘭台上做些準備,就算是答謝諸位,也送給永雋道友一個小小的驚喜。……責罰門人,是疊嶂派自己的事,也是你身為住持職責所在,蘭德就不過問了。今天日落十分,我邀你在觀外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