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雅遊

茶室中空無一人,開門時有風吹進,四面茶座的卷簾微微發出清脆之聲。櫃台前店堂的正中間放著一張檀木長案,長案的一端擺著文房四寶,墨未研、卷未展。長案的另一側旁邊支著一個爐子,以活火烹山泉,銅壺冒著熱氣發出微響之聲。

一情居士請三人坐下,遊方坐在中間,蒼嵐與向影華在左右兩邊,她坐在對面提起銅壺、擺開茶具,開始沖茶待客。先用熱水澆壺已畢,待紫砂表面因熱氣自蒸而幹,又放下壺拿過一個白瓷罐,打開蓋,用竹匙舀出一勺茶葉置於壺中。

茶罐打開初聞暗香撲面,茶葉取出,細看一芽二葉挺拔俊俏,壺是紫砂陶,杯是潤白底帶粉綠色姜花紋的玉杯。只沖了半壺水,一情居士端起茶壺晃了晃似欲倒茶,壺卻懸在茶盤上方沒有遞過來。

也許是受了氣氛的感染,遊方看她沖茶已經出神了,見她舉壺便拿起杯子遞了過去淩空接茶。一情居士微微愣了愣,但還是順勢給他倒了一杯茶,向影華與蒼嵐本沒有端杯的意思,見遊方杯子裏的茶已經倒上了,也端起玉杯遞了過去。

一情居士的神情忍不住有點想笑,並沒有給向影華和蒼嵐倒茶,遊方接了一杯之後,她就把壺中剩下的水都給倒了,又沖了一壺。沖成之後卻不再倒茶,只是擡起一雙妙目似笑非笑的看著遊方。

見此情景遊方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把杯子舉錯了,但他臉皮夠厚毫不改色,把杯子舉到唇邊先細細的抿了一口,玉杯不大,接著就一飲而盡,又把杯子放下了說了一聲:“多謝居士的茶。”

一情居士問道:“此茶如何?”

遊方抿了抿嘴唇道:“微有些偏澀,可能炒制的火候略有欠缺。”

一情居士微微點頭道:“文火焙炒之茶是欠了點濃烈,茗汁內蘊,一沖發味不足。此茶沖泡之前需用滾水洗之,壺中潤葉即可倒去,去其浮澀之意。而蘭德先生真乃率性之人,不僅能品出此茶之蘊,且坦然品其浮澀。”

原來剛才壺裏倒出來的不是第一遍沖泡的茶,而是洗茶的水,難怪向影華和蒼嵐都沒動也沒端杯子,倒是遊方不明白講究先把杯子伸過去了。而向影華和蒼嵐不想讓他一人尷尬,也陪著他一起端起了茶杯,結果一情居士卻沒給那兩人倒。

原來如此,鬧了個笑話。遊方放下茶杯大大方方的說道:“居士千萬莫誇我,真不好意思,俺是鄉下來的,對茶道一竅不通,舉杯攪擾了品茗雅致。既然如此,請再來一杯,成不?”

一情居士又給三人都倒了一杯茶,有些疑惑的問了一句:“江湖傳言,蘭德先生不是海外歸來的風水奇人嗎?”

遊方笑道:“外國也有鄉下啊,他們就更不懂茶了,在居士您面前,外國土包子不更是土包子?”

話音未落,左腿右腿同時挨了不輕不重一腳,原來是蒼嵐與向影華都在桌子底下暗中踹他。如此清雅之境、清雅之談,遊方一開口簡直有點焚琴煮鶴大煞風景。一情居士親手給他泡茶,就算不是對牛彈琴也與對魚撥弦差不多了。

一情居士只是淡淡一笑道:“蘭德先生真乃大雅似拙,諸位同道,請品吧。”

遊方又品了這真正的第一杯,感覺此茶香味淡、偏清澀,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這是什麽茶?”

一情居士悠然答道:“天目山起杭州臨安,余脈入宣城涇縣,自古山中野茶無名,或曰天目雲霧,或曰汀溪蘭香。”

遊方有些好奇的追問:“雲霧和蘭香,好像是兩種茶吧?”

一情居士搖頭道:“就是一種茶,但因生長之處地氣靈樞不同,因此品味不同。高峰上雲霧舒卷之地所采摘曰雲霧,其香偏淡,茗香慢品方能覺其馥郁;汀溪旁幽蘭谷地之坡所采摘曰蘭香,其味偏澀,回味幾番方能覺其悠遠。蘭德先生,您看這杯茶是雲霧還是蘭香?”

遊方又舉起杯子道:“那再來一杯吧。”

玉杯不大,茶壺也很小,倒完四杯一壺水也就沒了,再沖第二壺斟上,入口澀味更濃,卻隱含茶香,有綿綿若存之意。再品第三杯漸入佳境,茶香似含神若無。遊方終於點了點頭道:“此茶乃半峰繚繞之雲霧,高坡溪源之蘭香,今日見居士親手所沖之茗,簡直難以想像雅妙如斯,竟諳合移轉靈樞之境。”

一情居士終於啟齒而笑:“說我的茶好也罷劣也罷,能品出靈樞之境,倒也不枉降階相迎。蘭德先生是前輩,不必呼我居士之號,晚輩姓楚名芙。”

遊方沉吟道:“楚芙?《楚辭》有雲‘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修吾初服。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詩雅、人雅、此名亦有高潔之雅。”

他剛才在桌子底下挨了兩腳踹,此刻開口終於拽了兩句離騷,心中暗道幸虧當初吳屏東先生給他開過書單,要他補一補文辭意境上的修養,否則言而無文也難以真正體味古風之意境,現在還真的臨時應景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