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7頁)

每當太陽升起的時候,淚珠兒依舊是一個眾望所歸的大學在讀生。

只不過她是一個孤僻、古怪的女孩,至少在白天,在學校裏,你完全看不出她有多麽的瘋狂和叛逆。她不像其他女生那樣,選修課一定讀《世界美術史》,因為授課的不是什麽老學究,而是一位年輕自負而又有幾分風流倜儻的男老師,他的課幾乎變成了清一色的女將選修,至少前三排都是崇拜他的女生早早地去霸了位,不過他的課確實也講得好,不知不覺令平凡的生命飛揚。

還有一門擠爆教室的課是《周易》,如今的地球人不管文化程度高低,在無常的生活的風浪中根本無法駕馭生命的小船,便比較一致地對命相、星座、占卦等問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所以選這門課的人也是趨之若鶩,男生女生濟濟一堂,反而是不選這門課的人被質問你是火星人嗎?

淚珠兒就不選這兩門大熱勝出的課,她選的《先秦散文》和《訓詁學》,上課人數最多的是七人,最少的時候三人,上課不用霸位,踩著點進課室也有數不清的空位,長得像農村供銷社采購員模樣的老師,一點不嫌學生有限,照樣眉飛色舞地上課,一會兒自比孔子,一會兒自比孔子的弟子,一問一答之間自己已經身臨其境。基本上,淚珠兒是被老師並不活在今生今世的情緒所感染,所以每回上完晦澀難懂的課,心裏倒是有說不出的輕松。

不過,相比之下,淚珠兒還是更渴望夜晚。夜晚讓她沒有束縛,充滿野性,她其實不喜歡任何有條不紊的東西,而在夜晚的掩護下,她感到安全,隨心所欲,總之自己更像自己,而不是一個白天的夢遊症患者。

這一天她下了課回宿舍,同學告訴她有一個帥哥找她,隔著玻璃窗,她看見謝丹青坐在宿舍大門外的花壇上,無所事事地東張西望。

宿舍的女孩都對丹青挺感興趣,說他戴著名校的校徽,長得又跟偶像明星一樣,巴男與他真是雲泥之比。淚珠兒一句話也沒說,沉著臉去了花壇。

“找我什麽事?”她不客氣地耷拉著眼皮說。

丹青見到淚珠兒,忙站了起來,他已經恢復了常態,和以前淚珠兒認識的謝丹青一模一樣。他說:“我是特意來向你道歉的,那天晚上喝多了酒,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而且,”他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至少有一天一夜偏頭疼,所以現在才來。”

淚珠兒實在不想跟謝丹青多說什麽,反正說什麽也是雞跟鴨講,便有些不耐煩道:“我知道了,你走吧。”說完,自己倒是拔腿就走。

“嚴安,你能聽我解釋幾句嗎?”

由於丹青的出現,女生宿舍樓的門口肯定會有不少熱情、好奇,或者幹脆是欣賞的目光出現,這是淚珠兒最不希望發生的情況,於是她把丹青帶到校園裏,校園的池塘邊上,有一截回廊,此時零星地坐著幾個同學在看書或發呆苦想著什麽。

淚珠兒道:“有什麽話,你就在這兒說吧。”話雖這麽說,眼睛卻望著別處。

丹青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了淚珠兒,淚珠兒看似平靜,內心卻是一驚,覺得這簡直就不像現實生活中所該發生的事。

於是,她便一屁股坐在回廊裏的長凳上,丹青也坐下了,兩人成了並排,中間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兩個人又都不知道或者是不想說什麽,這樣幹坐了大約十分鐘,好像才回過神來。淚珠兒道:“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我想我一定要知道我的親生父母是誰,他們到底是怎麽回事。”

“如果他們死了呢?”

“死了也得知道他們埋在哪裏吧,我想知道我是什麽地方人,根在哪裏。”

“你不是一直過得很好嗎?”

“難道你過得不好嗎?可是你為什麽好像總也快樂不起來?!”

淚珠兒無話可說,又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有空就去喝酒吧,我陪你喝。”

丹青點點頭,他們這是第一次還算比較正常的相處。

此後就沒有再說什麽,淚珠兒不知不覺把謝丹青送到學校的東門口,一路上怎麽都覺得和謝丹青這樣並肩而行顯得很不真實,可是他們的確又微低著頭,約好了一樣不說話,並且不緊不慢地走著,然後又平靜地分手了。

雜木林還是那片雜木林,好像不知名的野生灌木總是有著超乎尋常的生長力,多少年不見也照樣能依舊故我,斜坡和鐵門卻是重新修整過的,形態並沒有改變,只是沒見過的水泥和油漆還顯得有六成新。那種陣陣輕風,總給人一絲涼意的感覺能夠保存下來,實在有點令人稱奇。

曾幾何時,牽著陌生人的手離開這裏的時候,淚珠兒就暗暗發誓永不回頭,可是現在,她還是來到了它的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