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一場玩笑似的宮變, 一夜不到便消散於無形。武德帝受了不小的驚嚇。被救下來直至天亮都驚魂未定,久久不能平靜。人賴在未央宮,非得白皇後親自守著他方可。

蘇毓是天亮以後被傳入宮中的, 彼時, 徐宴已經隨當朝重臣將余黨清除幹凈。人在未央宮外親自迎蘇毓進宮。濃厚的血腥氣還未散, 到處彌漫這一股腥臭的味道。蘇毓的臉色有些沉重, 看了一眼一宿未眠卻不見疲態的徐宴,神色藏不住幾分凝重。

徐宴眼眸微暗, 偏頭去,躲過她無聲質問的目光。

“人呢?”蘇毓吐出一口氣,扶著他的胳膊下了步輦皺眉看向未央宮的方向, “乘風怎麽樣?”

“乘風無事。”

徐宴一身雪青色常服,發梢略有幾分淩亂卻絲毫不掩他清雋的面容。東邊晨光熹微,半明半昧的晨光中他衣衫纖塵不染,蘇毓卻看到了他背後枯骨成堆的肅殺。四周來來往往都是人, 有些話也不方便此時說。蘇毓輕輕嘆一口氣, 隨他快步進了未央宮。

晉淩鉞逼宮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哪怕蘇毓曾兩次提醒過白皇後,但晉淩鉞並無兵權,他們根本料不到晉淩鉞有這樣的膽子和能力,調動禁衛軍。

未央宮正殿的鳳榻上, 武德帝扶著白皇後的肩膀大發雷霆。哪怕晉淩鉞已死, 他仍無法咽下這口氣。怒罵晉淩鉞狼心狗肺,並揚言要將禹王府闔府兩百三十五口人全部斬首示眾:“一個不留!狼心狗肺的東西, 斬草除根, 不留後患!”

白皇後想說這斬草除根的是你的親孫輩。但禹王謀逆,這在哪個王朝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禹王是皇子抄家滅族是不能,但所有跟禹王有過往來的官員, 這一次都逃不過清算。

武德帝清算下手的狠辣程度完全不輸歷史上任何一位皇帝。短短幾日,大批的官員下馬。諸多跟禹王來往密切的官員被關上逆黨的名頭抄家滅族。一時間,京中人心惶惶。整個紫禁城籠罩在一層血色中,就連道路兩旁的垂柳都顯得幾分戰戰兢兢。

大面積的清算,自然也少不了獎賞。武德帝撿回一條命,救駕有功的人自然個個要賞。徐宴作為此次事件中當居首功的人,自然更加是加官進爵。

本就是太府寺少卿,因救駕有功,冊封鎮國公爵位,爵位隱蔽子嗣。本身更是得到武德帝特許,不必考核直接進駐內閣,成為內閣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成員。短短兩年不到的時日,他一個寒門出身的學子便連升幾級,直接將仕途走出了通天青雲梯的架勢。何況徐宴如此年輕,便力壓諸多有資歷的老陳,朝中自然冒出少不了諸多異議。但禹王政變事件牽連甚廣,大批的官員下馬,委實空出了不少職缺。

這次事件受益人不止是徐宴一個,徐宴這一屆進士都有受益。徐宴趁機上位,不僅是自身得利,正好也為下面的人也空出了職缺。一來二往,徐宴倒是穩穩坐上了督察院右副都禦使之位。

蘇毓看著官袍在身的徐宴,眼神深沉:“為何?”

徐宴正蹲在地上,半抱著灼灼逗弄,小孩兒銀鈴似的笑聲仿佛春光碎在院子裏。蘇毓的聲音落下,徐宴的眉眼輕輕一動,擡起頭來。

夫妻倆目光交匯,徐宴頓了頓,起身將灼灼交到嬤嬤手中,“先帶姑娘公子下去。”

兩個奶嬤嬤分別抱起孩子,行了一禮退開。

院子裏很快就剩下小夫妻兩個人。徐宴走到涼亭的石桌旁坐下,端起石桌中央的茶壺斟了兩杯茶。蘇毓跟在他身後進了涼亭,在徐宴的對面坐下。

徐宴將一杯茶水推到蘇毓的面前,眼瞼低垂,鴉羽似的眼睫遮住了眸中的神色。

“為何要這麽做?”事實上,自從蘇毓發現京中糧食變動,徐宴便已經查出了禹王私下裏的動作。換言之,徐宴早就知道禹王逼宮之事。更甚者,禹王那麽順利地圍了乾清宮,極有可能其中摻雜了徐宴的手筆。蘇毓不想這麽猜測徐宴,但徐宴表現得太令人懷疑了。

徐宴端起杯盞淺淺地呷了一口茶水,眼瞼微動間,眸光明滅:“沒有為什麽。”

“你明知禹王私下的動作,按下不表。直到事情發展到這般地步,方以救命恩人的姿態出現,徐宴,”蘇毓其實知道徐宴在想什麽,但那麽多條人命,他未免下手得太輕易了,“人命在你眼中算什麽?”

徐宴眉頭倏地一緊,刷地擡起眼簾:“毓娘!”

“難道不是麽?”

蘇毓不排斥陰謀家,也清楚古往今來政治鬥爭都伴隨著流血。但徐宴從一個溫文爾雅略有些清高的讀書人,短短幾年之內便變成了這樣玩弄人命不眨眼的士大夫。這樣快速的轉變,讓蘇毓覺得膽寒:“若是你一早做好防備,完全能叫這場流血沖突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