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徐宴一靠近, 四周的議論聲就小了許多。

他今日穿得是蘇毓特地送上山的衣裳,碧青廣袖長袍。本就膚色極白,碧青色穿在他身上映襯得他仿若月下竹。為搭配他這一身蘇毓還特地刻了一個紅木簪。雕雖說是匠人雕的, 但簪子的花色是蘇毓畫的。此時徐宴從街邊緩緩走進人群, 衣衫擺動, 不似真人, 仿佛天外來客。

柳之逸到嘴邊的話一噎, 正對著徐宴來的方向。而他懷中一直斜眼打量曹溪安的甄婉幾乎是瞬間就噤了聲, 哭泣和呼吸都湮在喉嚨裏,倉促之下就將臉藏到了柳之逸的懷中。

而兩人的神色徐宴並沒有注意, 他目不斜視地走到曹溪安身邊,問了句如何了。

今日這樁事兒,就算是天皇老子來了也是曹溪安在理。這姓甄的小姑娘沿街縱馬,目無法紀, 本就該嚴懲不貸。這姓柳的小子看似說話軟綿綿實則將兩人家世搬出來, 當真是可笑。當然這事兒本來不該曹溪安多管閑事,但誰讓這姓甄的騎馬要撞上他的馬車呢?

“無礙, ”曹溪安啪地一下打來扇子, 懶洋洋道,“再有半年就該考績了吧?柳太守便是再想包庇自家的侄女兒, 也該掂量一下項上的這頂烏紗允不允許?”

這句話看似是對徐宴說的, 一旁柳之逸額頭的冷汗卻冒了出去。

柳家在金陵十多年, 柳太守從一個芝麻大的小官爬到如今太守的位置,耗費了十多年。柳家看似風光無限,在金陵城裏一手遮天,其實柳太守本身卻並沒有太多功績和才能。為官多年收受賄賂不少,手腳不是太幹凈。能爬到這個位置, 全靠京城有甄家的人脈在支撐。

此時聽曹溪安輕輕松松提及考績的事兒,柳之逸雖摸不準他的出身,但多少有些被嚇到。

事實上,誠如蘇毓一直感慨的。這個時代的信息並非對公眾公開,官員何時考績,何時升遷,是就官員本身任職的日子來算的。滿三年一次考績,考績成就顯著才得以升遷的機會。柳太守何時任職,何時考核,也就柳太守本人和上峰下屬清楚。京城有些位高權重的,吏部有路子的人有可能知曉。旁人,就是柳家人,若柳太守不說,都不一定清楚。

曹溪安這麽輕易說出口,如何不叫柳之逸驚出一身冷汗?

“不知公子……?”柳之逸想打探曹溪安的身份,但見曹溪安似笑非笑的眼神,利落地認了錯:“當街縱馬確實是家中長輩管教不嚴。今日表妹的莽撞之舉,家中必定會好好教導。”

曹溪安其實也沒有要抓著不放的意思。今日是剛巧惹到他了,他才會管。瞥了一眼沿途不少遭了罪的金陵百姓和商販,既然事兒都管到這個份上了他也不介意多一句嘴:“既然要認錯,就好好認一認錯。你瞧瞧後頭那一路撞了蹭了的,也做出點姿態來。”

柳之逸鞠了一把冷汗,按住懷中氣得掐他肉的甄婉,點頭應是。

曹溪安見好就收,既然人家都誠心認錯了,那他就不必再揪著不放。畢竟馬還沒撞到他,適可而止便是。雖說不知那不依不饒的嬌蠻甄家姑娘為何突然不說話,曹溪安也沒太大興趣去管她。他當做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不輕不重地交代幾句便與徐宴走到一邊。

其實馬車送到這裏就不必再往徐家去。這裏是西街,離東區雖說有些距離,但一家三口並沒有帶行李下山。若是走走逛逛再回家,其實也不勞累什麽。

徐宴於是婉拒了曹溪安將他們送到梨花巷子的好意。直言若是得空,曹溪安大可去徐家坐坐。

曹溪安聞言便也不再勉強,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他與徐宴如今還算不上君子之交,真有什麽事兒也不能急於一時,慢慢來。於是點點頭:“那便這麽說定了,曹某先行告辭了。”

徐宴含笑地點點頭,目送他上了馬車,不過臨上馬車之前曹溪安扭頭冒了一句:“這衣裳穿著當真是好。”

一聲落下,徐宴低頭看了看自身,挑起了眉頭。

與此同時,柳之逸早已帶著甄婉離開了。離開之前眼睛還往徐宴的身後瞄了瞄。沒瞄到蘇毓的身影,還略有幾分遺憾。說來那日字畫局一見,他對有著一雙漂亮桃花眼的蘇毓就頗有些念念不忘。算不上喜歡,就是看到徐宴之時,下意識地往他身邊身後多看兩眼罷了。

人走遠了,行人卻沒有散開。一雙雙眼睛落到徐宴的身上,竊竊私語聲又起。

徐宴早就習慣了矚目,擡起腳便進了茶館。

二樓的窗子是洞開的。蘇毓和白氏面對面分作在兩側,都在注視著樓下的情形。見那柳之逸認錯道歉道得及時,白氏便懶懶收回了目光。此時看著蘇毓身邊的小屁娃子眼睛直放光,眼中是真真切切的歡喜:“哎喲,這小半月沒見的,乘風又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