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柳家主母的三十歲生辰宴, 別的不說,派頭和排場是一等一的。蘇毓跟這群貴婦人茶水喝了幾輪,都不見主人家出來。貴婦人們面面相覷,臉上都有些疑惑。不過在座之人說是貴婦人, 實則官夫人就金陵府尹太太一個, 其余都是商賈家族的女眷罷了。

幾人心中雖有嘀咕, 卻沒誰敢面上表露出不耐。多次瞥向涼亭外頭候著的柳家下人,只是柳家下人眼觀鼻鼻觀心, 儼然一幅‘你們只有耐心等著’的意思。

又坐了一會兒,柳家茶水點心都換了三次。賓客們吃茶水都快吃飽腹,柳家主母才姍姍來遲。

出來時還不是一個人, 左手邊是京城來的那個侄女甄婉, 左手邊一個十分氣派的婦人。

女子看著二十四五上下,一張柔美的瓜子臉,杏眼, 通身一股子爽利氣息。衣裳是京城最時興的款兒, 從頭到腳簇新。人走在柳家主母的身邊,腰杆兒挺得筆直。在金陵誰不知柳太守夫人出身京城的權貴之家?性子高傲,又頗為目下無塵。能叫柳太守夫人彎腰捧著的人, 出身必然不簡單。

三人攜手走過來,身後跟十來個仆從,氣勢洶洶的樣子。蘇毓的眉頭就不自覺地揚起來。

不為其他,而是這人不是旁人,正是據說被親人認回去的芳娘。

涼亭裏的婦人們騷動了。一個兩個都是很會看人臉色的, 這會兒太守夫人來了,自然就起身圍上去。不管先前等多久,這會兒都是喜笑顏開的。奉承的話自不必說, 都是捧慣了的,張口就來。對於這個面生的貴婦人,看太守夫人的態度,旁人不必太動腦子都曉得說好話的。

蘇毓被落在後頭,從涼亭上走下來,人群中芳娘擡頭就看到了她。

看到她的瞬間面色一變,等蘇毓再看她她的臉色已經泰然了。淡淡地將目光收回去,仿佛方才與蘇毓對視只是蘇毓的錯覺。芳娘就像不認得蘇毓這個人,看都沒有再看過來一眼。那張秀美的臉上掛著矜持的笑,她與柳夫人一道被簇擁著往桃林走,邊走邊側耳聽身邊人的好聽話。

蘇毓眨了眨眼睛,沒有湊上去。

芳娘這副模樣顯然就是想跟過去的事情劃清界限。蘇毓上輩子見過不少這樣一朝發達的人,大多數人都有些避諱自己的出身。仿佛遇到了便要回憶起往昔,十分不喜落魄時候遇到的人或事。雖說蘇毓覺得自己跟芳娘沒多大交集,但芳娘顯然是不想看到她。

就當不認識,蘇毓也沒有太多的感觸。眼看著一大幫子人快要穿過月牙門,她便也默默地跟上去。

抱著柳夫人胳膊的甄婉對這些奉承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聽得多了,一點觸動都沒有。此時走了兩步,目光透過人群在看悶不吭聲的蘇毓。不,應當說,她從隨柳夫人出來就看到蘇毓了。

這回來恭賀柳夫人壽辰的人裏頭,她唯一放在眼裏頭的就只有徐宴一家子。

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蘇毓,雖然不願意承認,她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徐宴的內子確實長得十分不錯。那日夜裏看得不清晰,此時暖暖的光照在蘇毓的身上。她一身天青的衣裙,那雙宛如一汪瀲灩湖水的桃花眼,比這一大幫子婦人都鮮活俊俏得多。

心裏酸,她嘴就不自覺翹起來。柳夫人與芳娘說話之余,也關注著侄女。瞥到她嘴翹起來,壓低了聲音就湊過來問了:“怎麽了?誰又惹我們婉婉不高興了?”

甄婉不好說她看到蘇毓就不順眼,只能鼓著臉頰頭瞥到一邊去。

柳夫人哄她早就哄成習慣,這麽多年,親生女兒都沒有像哄甄婉一樣這麽哄過。側過身來,輕言細語地沖她耳語了好一會兒。甄婉變臉也快,不知她是如何哄的,沒一會兒就露出了笑臉。

柳夫人見她笑了,拍拍她的手:“還得有一會兒才開席,你去尋你琳姐姐。”

琳姐姐就是柳夫人所出的柳茹琳,跟甄婉差不多大。說是姐姐,其實也就大一個半月。不太像甄家人,有點男相,人如今在花園子裏頭的花圃那邊跟幾個姑娘家撲蝶。甄婉被柳夫人手一指,那漂亮的一雙眼睛又溜了一眼蘇毓,輕哼了一聲,牽著裙擺轉身就去了花圃。

花園離桃林不遠,走過去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婦人們邊走邊奉承,沒一會兒就到了桃林早已設好的花棚。裏頭席位是一早安排好的。但這不是多了一位京城來客?還是身份貴重的女眷。席位自然是要動。蘇毓眼看著柳夫人命下人在她的上手邊加了一個案桌,芳娘的眉頭很不客氣地就蹙起來了。

“這位娘子是……?”芳娘果然當做不認得蘇毓,那目光很直白地落到蘇毓棉布的衣裙上。

柳夫人不認得蘇毓,但對蘇毓的這個席位坐得誰家還是很清楚的。這家相公當初可是救過甄婉的命,哪怕為了感激他這份恩情,自然得當貴客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