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自從搬進主臥, 徐宴臉色瞧著都憔悴了不少。

頗有些蒼白,像是沒怎麽睡好似的,顯得蔫巴巴的。蘇毓這幾日就總是會看到他眼瞼下青黑的影子。明明幾日前還好好的, 怎麽突然睡不好了?徐宴這般沉穩的性子,難道還有什麽大的麻煩能讓他煩得夜裏睡不好?難得蘇毓都有些擔心他了。

遇上困難是沒有的事兒, 但徐宴確實是沒怎麽睡好的。

老實說, 從前也與毓丫躺在一張床上過, 徐宴從沒覺得與毓丫睡一張床難熬。但這幾日夜裏不同, 他總覺得有幾分難熬。尤其紗帳一放下來, 梨花的香氣彌漫開來。他總是能看到毓丫在抹梨花膏。抹完手臂抹長腿, 抹完長腿抹脖子。長腿細腰就在眼皮子底下晃,他在一旁看著能不氣血上湧?

徐宴慢吞吞地吐著氣, 捏著眉心, 心中有些煩躁。

毓丫是他過了門的妻子,按理說行床笫之事是天經地義。但其實徐宴心裏清楚, 自從毓丫去年末落了水以後, 心裏對他跟乘風都很陌生也很戒備。這時候提出請求就是在強人所難。

他不喜歡強人所難, 所以只能暫時按住不動。

幽幽地吐出一口氣,徐宴靠在躺椅上慢吞吞地擦拭。然後起身,用了皂角一根一根地清洗手指。滴答滴答的水滴滴在盆裏, 徐宴洗完手指才不緊不慢地開窗通風。

風穿過窗戶吹進屋內, 帶走屋中躁動的氣息。徐宴立在窗邊,靜靜地看著陰雨綿綿的天空陷入沉思。毓丫的變化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

徐宴早慧,很小的時候便記事了。彼時父母忙著家裏家外的事務,將他交給毓丫照顧。很早以前,徐宴對毓丫也是親近的。只是毓丫太怯懦, 沒人拿她當奴婢,她將自己當奴婢。小心翼翼的模樣令人十分索然無味,久而久之,徐宴也習慣了,養成了冷淡與誰都不親近的性子。

如今毓丫這樣的改變就很好,至少徐宴很享受這種有些小紛爭卻十分有煙火氣的家的感覺。

屋裏的氣味漸漸淡了,風裏夾雜了一些雨絲的味道,這是又要下雨了。金陵的早春雨水很多,總是綿綿密密的一層小細雨,打濕了衣裳卻不必撐傘。

目光投向榕樹下的井邊,蘇毓正在井邊頤指氣使地指使五歲的小屁娃子拉水桶。

小屁娃子如今對他娘推崇得很,糖醋小排收買他一買一個準。人明明才比井口高那麽點兒,兩手拽著繩子哼哧哼哧地往上扯,一口小牙都給咬斷:“娘,桶裝滿就行了嘛?”

蘇毓撐了一把傘,姿態很是高傲:“對,加把勁兒幹。”

徐乘風一聽這話,來勁兒了。他跺了跺腳,小臉用力到腮幫子肉都在抖,還一心二用地堅持扭過頭去要跟她娘要承諾:“我把木桶裝滿了,娘你就給我做小排骨吃!”

“嗯嗯嗯。”蘇毓在捋頭發,特敷衍地點頭,“你搞快點,給你做兩份。”

小屁娃子頓時更來勁兒了!

徐宴在屋裏靜靜地看著,須臾,扭過頭去輕輕地笑了起來。

一晃兒就到了清風堂字畫局的日子。

難得這日是個好天氣,天朗氣清,蘇毓一大早就爬起來將準備好的顏料和筆墨小心包好。字畫局雖沒有要求現場作畫,但以防萬一,東西得帶全。畫作除了徐宴收起來的那一副,蘇毓還是用心畫了三幅。兩張山水景色,一張工筆花鳥圖。

徐宴打開看過以後,看著蘇毓許久不知該說些什麽。

誠然,徐宴是欣賞有才氣的女子的。有才氣的人,不論男女,都是會被人欣賞的。徐宴有些難過,毓丫在徐家十四年,卻從未將真實的自己展露出來。

“什麽時候動身?”蘇毓有些迫不及待,她難得去售賣自己的才華,當然有些緊張。

徐宴小心地將畫作卷起,塞進畫筒裏:“字畫局一般在巳時開局,早了過去,也是等。”

擡頭看了眼天,覺得時辰還早,他走到蘇毓身邊便順手將她肩上的包裹給取下來,淡聲道:“清風堂離咱家不算遠,在家先用個早膳再過去吧。”

蘇毓一想也是,便帶著跟爹娘一道早起的小屁娃子去了灶房。

自從蘇毓開始每日清晨一碗羊奶的習慣,徐家一家三口如今都習慣了早膳用羊奶。不得不說,羊奶確實養人,本就白凈的徐宴父子倆被羊奶養得比先前還白凈。尤其徐乘風這小屁娃子,跟個雪團子似的,巷子裏誰見了他不是一陣艷羨,恨不得抱回家自己養。

小屁娃子嘟著紅彤彤的嘴兒,屁顛屁顛的跟著蘇毓。一邊走一邊還小嘴兒巴巴地嘀咕不停:“娘啊,早上能吃肉嗎?我覺得早上也可以吃肉的,酸酸甜甜的糖醋小排骨就很好……”

“不準吃!早上吃什麽酸酸甜甜的小排骨?”蘇毓的聲音隨著兩人走遠越漸變小,但還是很清楚地聽見她在胡說八道,“肉吃多了人會變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