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徐宴掛好了紗帳便端著空碗出去了。

門吱呀一聲戴上,躺在榻上的蘇毓緩緩又睜開眼。後腦勺遭了重擊,流了不少血,但其實蘇毓沒昏多久。約莫一個時辰就醒過來。此時窗外的天還尚早,雪光照著天光,亮堂堂得刺眼。蘇毓正在思索一個嚴肅的問題,她要不要去跟正三品京官的獨女爭一個男人。

就蘇毓的立場,她本身並不是會將命運寄托在一個男人的身上。這太荒謬了,她自小到大受過的教育讓她做不到。但現如今的問題是,社會大環境不允許她展翅高飛。但若從生存的角度來看,徐宴應當是她最佳的選擇了。雖說相處的時間並不算長,徐宴的品性她還是有些了解的。只要她不死,或者不做出傷及道義的舉動,徐宴是絕不會棄她另娶的。

蘇毓不是個遇事退縮的性子,她若是決定了,必然會勇往直前。但在做決定之前,總得衡量清楚。

老實說,她真的極其厭煩這種自己的東西被人覬覦的感覺,尤其徐宴跟甄婉的糾葛不是一次能斷絕的。毓丫死之前,前前後後糾纏了七年。七年防賊,是非常累的一件事。她有這個必要為徐宴做到這一步?

正當蘇毓想得入神,門廊的走道裏傳來了腳步聲。一步一步,不緊不慢。

她心裏一動,閉上眼睛。就聽到門吱呀一聲從外面推開。蘇毓歇息的是一間客房,擺設也簡單。除開擋著床榻前的屏風和珠簾,從門口便能看到裏頭。

同樣的,榻上的蘇毓也能看到門外來人。

來人是三個年輕的姑娘家,為首的一個看著像主子。十四五歲上下,瓜子臉,小尖下巴,鼻梁有點塌,但總體瞧著很乖巧溫良。瞧著有些面熟,但蘇毓一時半會兒瞧不出來在哪兒見過。

臉上上了妝,妝容老實說,不敢恭維。頭上金釵腰間環佩,打扮得十分貴氣體面。身後兩個姑娘則垂眉耷眼的,猜身份應當是伺候她的下人。

那姑娘先瞧了一眼床榻,透過屏風見蘇毓睜開眼,以帕遮面地就笑了下。

蘇毓躺著沒動,不知她想做什麽。只見那姑娘扭過身左右看了眼身後兩丫鬟。丫鬟將東西放到桌子上,低眉順眼地就退出去。

人一走,屋裏恢復了安靜。那姑娘走得不疾不徐,慢慢地掀開珠簾繞過屏風走到蘇毓的面前。隨著她走動,蘇毓能看見她鞋面上碩大的東珠。個子不高,站直了約莫只道蘇毓的脖子,十分小巧玲瓏。不過此時她站著蘇毓躺著,這般看人,到顯得居高臨下:“徐家嫂子。”

她這一開口,蘇毓想起來。這不就是她去玉林書局接活兒遇到的三個姑娘之一麽?

蘇毓眉頭微蹙,扶著床柱坐起身:“姑娘是?”

“不記得我了?”那姑娘微微睜大了眼,對蘇毓想不起她感到不滿。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蘇毓,眼睛在蘇毓那張黑黃的臉上轉了好幾圈,嘴角復又掛起了笑,“不記得我沒關系。我姓陳,是襄陽縣縣令陳家的次女,徐家嫂子可喚我二姑娘。”

說是此女,其實是妾生的庶女。因著生母早逝,本身也不得嫡母寵愛,所以被留在了雙門鎮陳家老宅。陳家的其他三子二女可都被帶進縣城裏去了。

正是因為無人管,她才敢明目張膽地將人往家中帶。

蘇毓於是喚了聲陳二姑娘,坐正了身體:“陳二姑娘過來是有何事?”

“過來自然是來瞧瞧你。”陳二姑娘左右看了看,似乎是想坐下,但又礙於儀態沒坐下來。她在床前來回踱步一圈,終究是在窗邊的繡凳上坐下。

“多謝陳二姑娘,聽宴哥兒說,要不是你恰巧經過施以援手,奴家怕是要遭大罪了。”蘇毓忙坐起身,作勢要謝謝陳二。

香爐裏裊裊青煙,室內暗香浮動。屋裏燒了炭火,不大冷。陳二姑娘自己為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邊斟茶一邊點了點頭。屋中的茶水是下人剛沏的,還燙著。淺淺呷了一口含嘴裏,似乎是嫌味道不好,陳二掀了蓋子又吐回杯子裏。翹著蘭花指拭了拭嘴角,又掀起眼簾瞟了一眼蘇毓。

蘇毓不知她從進來到這一番做派到底是要作甚,等著她有話就說。

陳萱,也就是陳二,確實有話要說。說句不矜持的話,她看上徐宴不是一日兩日。早在兩年前花燈會,她就對提燈站在燈籠攤前的徐宴一見傾心了。只是她是個姑娘家,就算欣喜也不好意思上前搭話。在那之後,徐宴的身影就深深烙在她心頭。

這兩年她多次偶遇徐宴,每一回見都牽腸掛肚,傾慕之心是越漸深刻。如今眼看著就要及笄了,家中長輩也在給她相看人家。陳萱卻是無論誰都看不上,她就想嫁給徐宴。

瞥了一眼一臉疑問看著自己的鄉下婦人,陳萱為了徐宴揉碎了情腸。她這顆相思入骨的真心,這一腔真情,就因為這麽個賤婢被辜負。一想就心裏嘔血。但凡徐宴的妻子好看些,或是有別人望而卻步的才情,她必定不會這般難受。可這婦人什麽都沒有,張口就能訛人錢財。就這麽個眼皮子淺的賤婦,徐宴那般芝蘭玉樹的公子都被她給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