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個人走

淩晨四點半,浣溪躡手躡腳下樓,大街上一片寂靜,連野狗們都沉睡了,喧囂的鐵渣街,只有這個時候是最安詳的。

拉下的卷簾門,熄滅的霓虹燈,街邊的垃圾箱,還有加工廠外堆積的鐵屑,這一切都構成了鐵渣街獨特的風景和味道,浣溪深情地注視著每一扇門,每一個細節,將這些都印在腦海裏。

來到洗頭房後門,拿鑰匙開門,走進自己的小屋,從抽屜裏取出兩片從梅姐那裏討來的藥吃了,開始收拾東西,其實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只有一個旅行包,除了相關證件和換洗衣物,關於故鄉的,只有一束弟弟的頭發。

門輕輕開了,梅姐站在門口:“妮兒,這就要走了?”

“七點五十的飛機,睡不著,起來收拾收拾。”浣溪道。

梅姐走過來和浣溪並肩坐在床上,半晌才幽幽道:“妮兒,以後有出息了,經常回來看看,姐這個生意也不打算做了,攢夠錢就回家結婚,人,就得往高處飛啊。”

坐了一會兒,浣溪毅然起身,拿起了包:“姐,我該走了。”

梅姐看看手機,才五點出頭:“走這麽早,還有時間。”

“早點去吧,聽說飛機場和火車站不一樣,過安檢要排隊的,早去點沒壞處。”浣溪依然堅持。

梅姐回房看看女兒,小燕兒正睡得熟,拿起包出來道:“妮兒,我送你上飛機。”

“姐,你別送了,我一個人走。”

“那咋行,坐飛機出遠門,家裏沒個人送可不行。”

“姐,從今以後,我一個人要走很長很長的路,從現在開始,我要學會一個人走。”浣溪很鄭重地說道。

梅姐領會了浣溪的意思:“好吧,我送你到門口。”

兩人出了洗頭房,鐵渣街上依然空曠無人,隱約傳來清潔工大掃帚沙沙的掃地聲,不遠處停著一輛出租車,司機正拿著雞毛撣子擦車。

“師傅,機場走不?”梅姐喊道。

“走!”師傅上車發動開了過來,見是梅姐和浣溪,笑道:“坐飛機去哪兒?”

“我妹妹去香港念大學。”梅姐驕傲地說。

“上車吧。”這師傅挺面熟,是住在這條街上的張愛民。

浣溪上了車,梅姐終於忍不住落淚:“妮兒,逢年過節回來看看啊。”

汽車開動了,浣溪探頭出來揮手告別,但這一回她卻沒流淚。

街道兩旁的景物飛速閃去,浣溪閉上了眼睛,別了,鐵渣街,別了,故鄉。

從近郊到近江國際機場的距離很遠,打車起碼八十塊錢,早上車流稀少,很快來到機場,張愛民將車停在國際出發口,浣溪拿出錢包:“多少錢?”

“沒打表。”張愛民呵呵一笑,“你是咱街上飛出去的金鳳凰,我也沒啥拿得出手的,就送你一程吧。”

“謝謝師傅。”浣溪心頭一熱,拿起行李下車,面前是一座宏偉華麗的建築,近江國際機場T2航站樓,閃閃發亮的不銹鋼大門,地上鋪著華麗的大理石,廣告牌上俊男靚女,無處不在彰顯著現代生活的氛圍。

浣溪是第一次坐飛機,什麽都不懂,但她很聰明,學著別人的樣子辦理了登機牌,排隊通過安檢。

……

劉漢東一覺醒來,只覺得頭昏腦漲,喉嚨發幹,伸手一摸旁邊,空蕩蕩的沒有人。

他一骨碌爬起來,腦子裏一團糨糊,馬淩什麽時候來的,什麽時候走的全不記得,不過有件事很清楚,今天浣溪要飛香港。

穿衣服下樓,洗頭房的卷簾門已經開了,梅姐一個人坐在屋裏發呆。

“梅姐,浣溪收拾好了麽?”劉漢東問道。

梅姐斜了他一眼:“沒良心的,妮兒早走了。”

劉漢東趕緊跑回去,發動汽車風馳電掣一般向機場駛去,恨不得開的飛起來,抵達機場後,徑直將車停在出發口外的道路上,進入候機大廳,寬敞無比的大廳裏到處都是旅客,哪有浣溪的身影。

他心急如焚,疾步奔走,左顧右盼,終於在一個安檢通道上發現了浣溪。

“浣溪!”劉漢東大聲喊道。

浣溪已經通過了安檢,兩人隔著長長的通道和玻璃墻,劉漢東拼命揮手,浣溪終於看見了他,做了個奇怪的手勢,指了指自己的心臟位置,又指了指劉漢東,然後笑一笑,揮揮手走了。

多年以後,劉漢東才明白這個手勢的意義,我的心,永遠屬於你。

浣溪走得很堅決,她不敢回頭望,怕自己會忍不住留下來,但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回頭路,也從今往後,再沒有人保護自己,照顧自己,為自己奮不顧身,生命中只有一個梅姐,只有一個劉漢東。

登機口附近已經坐滿了去香港的旅客,大部分是近江人,他們穿著時髦的衣服,帶著名牌旅行箱,白衣牛仔褲馬尾巴的浣溪坐在嘰嘰喳喳的人群中,倍感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