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5/17頁)

以後的情況可謂一塌糊塗,先是氣溫五度五度地往下掉,然後是學校凍死一個冬泳的笨蛋。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學校的遊泳池處於冰水混合物的狀態,那家夥固執地認為,冬泳有益健康,而且出遊泳池的時候感覺周圍世界熱乎乎的,所以毅然跳入水池,成為建校十幾年以來死得最匪夷所思的一個人。

後來我們一致覺得,如果泰坦尼克號早點拍好的話,這家夥也許可以幸免於難。

到了十二月份的時候,氣溫基本上在零下十度左右徘徊,盡管房間裏有暖氣供應,但是總感覺效果不甚強勁,所以大家全部不去上課,每天的大部分時間躲在床上,床的下面一般有三只熱水瓶,一只用來泡面,還有兩只用來灌熱水袋。每天最痛苦的時間莫過於發現熱水用光或者被尿憋得實在不行。

當我嚴嚴實實穿好衣服出門一次的時候,發現其實外面不是想象的那般冷,可能當天外面沒有什麽風,在我踏出宿舍的一刹那我還是覺得生活是美好的,因為在生活美好之前我已經在床上躺了七十二個小時有余,在此過程中僅僅上了五次廁所,加了兩次熱水。而老夏已經窩床不起很長時間,途中徐小芹來看望過三次,每次進門的第一句話總是毫無新意——你們這裏真臭!

我走出生活區,穿過操場,不幸看到徐小芹和他的舊男朋友擁抱在一起。

我盡量將此事淡化,比如說當時他們只是在互相取暖。

然後我一路上越發神勇,居然逛出校門,向學校後面走了半個小時,看到一座山,然後冒著寒風爬上半山腰,那裏風已經很大,而且此山很禿,再往上就很難下腳。此時我覺得渾身發熱,就是臉上冰涼。然後我面對整個市區,幾乎失去知覺。

那天晴空萬裏,而且這個破舊肮臟的地方總是晴空萬裏。但那卻和陽光明媚不是一回事。

第二天徐小芹穿得像個球一樣來看老夏。老夏關切地問:你最近都幹什麽了?

徐小芹說:不告訴你。

老夏說:連我都不告訴?

徐小芹捏了一下老夏的臉說:我跟別的男的一起擁抱取暖去了。

老夏哈哈大笑說,我也和別的女的一起擁抱取暖去了。

在聽到這些話之前,我從沒見到過一個女的,能夠把實話說成這樣。之後徐小芹幫老夏收拾了一下衣服。為此老夏跟我們叨念了一個下午的徐小芹的各種好處,又悼念了一下其他交過的女朋友的種種不是,最後得出的答案是,老子娶定她了。

然後他順勢推舟道:娶的第一步當然是住一塊,我打算在外面租個房子,大家看我手邊正好缺點錢,我爹媽馬上要給我寄錢過來,這樣吧,哪個兄弟先借我兩百?

當年一月份,老夏湊滿一個季度的房錢,在學校外面租了一個兩室一廳,並且全部豪華裝修,我們參觀後一度幻想能將整個寢室都搬過去。老夏滿意地環顧四周,說:這樣的房子接徐小芹過來應該她會要了吧。我們急忙點頭。老夏那天特地將空調開得特暖,使我們個個目光短淺得想如果下輩子投胎一定要做徐小芹。

當天下午三點二十分,我們離開這間屋子,十分鐘以後老夏拖著剛好的腿四處奔波尋找徐小芹。到四點三十分,她寢室的一個同學說,她其實從開學到現在都沒住過寢室。五點十分,老夏從行政樓知道徐小芹於三十六個小時以前辦好退學手續回到北京。五點十五分老夏打電話到徐小芹北京的家裏,得知徐小芹已經在四個半小時以前飛往新加坡。

我們可以想象老夏的悲傷,他甚至做出了一個愚蠢的決定,就是真的讓我們整個寢室都搬到這個溫暖的地方,而自己睡在寢室裏。

而讓我覺得分外悲傷的是,他們最後說的兩句話竟然是徐小芹的“我跟別的男的一起擁抱取暖去了”和老夏的“我和別的女的一起擁抱取暖去了”。

老夏的失戀態度是值得讓人欽佩的,此人在被人莫名其妙拋棄以後,不吵不鬧,不卑不亢,不喝酒不抽煙,能夠以發展的眼光辯證地看待這個問題,表示這個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對待同志像春天一樣溫暖,比如把自己借錢租的房子留給了大家;對待敵人像冬天一樣冷酷,比如一個男的嘲笑說徐小芹這樣的貨色簡直就是個掛著學生證的雞,老夏就馬上為附近醫院作出了貢獻。

這些都是所能看到的。

而我一直以為徐小芹是有苦衷的,比如說是給父母逼去的,或者是身患絕症,為了不讓老夏傷心,自己先去了新加坡等死。

我相信老夏也會如此認為。

不幸的是,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老夏以同樣的手段查得,那個讓老夏腳趾骨折的徐小芹的舊男朋友,在同一個時間去了新加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