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2/3頁)

胡教導聽到“全國一等獎”,神情一振,仿佛面前的林雨翔換了一個人,陌生地要再橫豎打量幾遍,說:“看不出來,那你幹嗎不說呢?文學社的選拔是一種新的形式,難免有不妥,你可以去找負責的——的——莊老師,說明一下情況,我們學校可是很愛惜人才的,會讓每個人得到自由的發揮,也可以讓梅老師去說一下,路有很多條。”

雨翔眼前燃起一盞燈。胡教導發現說遠了,回來道:“可是,無論一個人曾經有過多麽輝煌的成績,但他不能自傲。不能隨心所欲地說話。你活在社會裏,你必須接受這個社會。”

林雨翔明了了不久,又陷在霧裏。

胡教導自己也不願做神仙,把神秘感撕下來,拿出雨翔的周記本,說:“你裏面的內容我看過了。”

林雨翔不知道後面的話是好是壞,一時不好擺表情。胡教導好不容易翻到一篇,說:“我隨便翻一篇,你看——你說學校的管理工作不嚴,晚上熄燈後其他寢室吵鬧。這些本不該學校三令五申來管,學校在寢室管理上下了大功夫——”說著兩手一展,表示下的功夫足有那麽大。“但是,現在的學生自我意識太強,我行我素,學校的制度再完善,也無法讓他們自我約束,學校也很為難。這是雙方的事,更重要的是學生的自覺配合。”

雨翔不敢說話。

胡教導輕嘆口氣,看向墻壁,將自己浸在記憶的長河裏,確定已經浸透後,緩緩說:“我又想起了我的大學時代,哎,那段日子多美好啊。我們都還是一群姑娘——我記得當時在寢室裏,我們都特別友愛,你缺什麽,別人就會送給你。大學裏管得不嚴,當時住在我上鋪有一個四川的同學,她身體很弱,校醫說我們要保證她的安靜。她一直會頭痛,哎,我們哪裏想得到她那時已經得了腦瘤啊!我們幾個同學都很互相照顧,想想心頭就暖。到大三,那個四川的姑娘已經不來讀書了,她可聰明呐!只可惜啊,當時我們哭了一個晚上——”雨翔注意胡教導的眼睛,果然一汪淚水被下眼瞼托著,波光粼粼,胡教導也有自知之明,準備好了一塊手帕,擦一下,說:“你們遲早會懂的,友情可貴啊,你們現在吵吵鬧鬧,以後也會懂的,回想起來,會笑當年的不懂事的。”

雨翔暗嘆胡教導厲害,那眼淚仿佛是仆人,可以召之即來。談話談到淚水出現這份上,自然不好再說什麽。胡教導等仆人全退回去,說:“學校的管理是存在一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這些學校會逐步改進的,當然也歡迎學生寫周記指出,但學生的精力不應該過多集中在這上面,周記主要是要記錄下學生的學習規劃。比如定一個計劃做一個總結啦,知道了嗎?”再禮尚往來幾句就放了林雨翔。林雨翔把這次談話的意思領會錯了,當是學校支持他寫,但又怕影響學習,自然對學校的關心十分感激。回來後對同學講自己的英雄事跡,錢榮沒想到“哭妹”真哭了,恨漏掉了一條好新聞,惋惜道:“shit,missing a wonderful newsbeat!他媽的,錯過一次絕佳的獨家采訪!”怪自己沒有被召去的幸運。

雨翔進文學社的願望自然實現了,莊老師就是那個挑蟋蟀的主考官,筆名莊周,研究歷史的人習慣了古書的自左到右讀法,大家都戲謔地叫他“周莊”,市南三中一個資深歷史老師與“周莊”是摯友,看到這個名字觸動了歷史神經,覺得叫“周莊”還不爽,再深入一層,叫沈萬三,為顯示親昵,扔了“沈”字,改三為山,直呼“萬山”。老師之間如此稱呼,學生當然不會客氣,碰面都叫萬老師。

萬老師的年紀遠沒有表面上偽裝的那麽大,書寫出了三四本。自古文人多禿頭,萬山噩運難逃,四十歲開始微禿,起先還好,頭上毛多,這裏禿了,頂多那裏梳過去一點,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後來愈禿愈猛,支援部隊力不從心,顧此失彼,照顧不周,終於禿到今天這個成績。萬山戴過假發,教師運動會上掉了一次,成為千古笑料,不敢再戴,索性放逐那個腦袋。

文學社每周活動一次,與其說活動,不如說是死靜,是聽萬老師授中國文學史。萬老師為人極為認真仔細,是一塊研究純數學的料,卻被文學給糟踐了。其人說慣了老實話,舌頭僵掉,話說不清楚,李漁和李煜都要搞半天,一再重申,此鯉魚非彼鯉魚也。最近講到杜甫和杜牧,更是發揮攪拌機的威力,挺著舌頭解釋此豆腐非彼豆腐也。偏偏中國詩人多,有了鯉魚的教訓,他嚇得不敢講李益和李頎。前四堂課是中國文學的簡介,雨翔沒有聽到,自以為落下許多,去圖書館找書自己看,決心要在文學社重塑初中的榮耀。書借來了卻沒了興趣,只看了一個序,而且還沒有看全。高中的生活一下比初中寬了許多,願聽就聽,一切隨便,甚至上課睡覺也可以,只要不打呼嚕。時值秋天,雨翔仿佛已經做好了冬眠的準備,上課都在睡覺,一睡就忘了蘇醒,謝景淵起先用肘撞他幾下,實在無能為力,只好任他去睡,想林雨翔這個人有學習潛力,一拼搏就行。林雨翔有能耐撒謊卻沒能耐圓謊,數學連連不及格,數學老師亂放衛星,說在市南三中數學不及格是很尋常的,這能激勵學生拼命讀書。雨翔聽進去半句,把這些不及格當成是尋常之事。沒放在心上,對自己說我林雨翔聰明無比,突擊一下就可以了。遂也對自己的謊言相信得一塌糊塗,成績也一退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