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4/5頁)

這時黑暗裏一個聲音:“幹什麽呢?”

三樓一個聲音顫著叫道:“是錢——校長!”

樓上都是收腳盆的聲音。雨翔急著把腳盆收進去,不小心碰到了陽台,手一滑,只聽“啪”一聲腳盆掉下樓。錢校長人一抖,看到一片漆黑裏那東西還在地上滾,上前去按住,見是一只腳盆,氣憤那幫學生不僅無禮到潑水,而且徹底到連作案工具都扔下來傷人。雨翔大叫不好,聽下面沒有反應,當錢校長給自己失手砸死了。錢校長拎起腳盆吼:“你們今天快點睡,這事我一定要追究到底!”

雨翔待校長走後溜下去找腳盆,一樓的告訴他被校長拿走了,雨翔只是惋惜,想以後沒有腳盆的日子裏要苦了自己的臉,與腳共飲一江水。回到寢室,離熄燈還有一小會兒,跑到隔壁和余雄聊天,回來時鑰匙沒帶,寢室門又被關上,不好意思地敲門,一號室裏一人出來開門,雨翔感激地望著他,嘆他果然是市區男生,白得像剛被粉刷過一遍。問:“你叫——”

“哦,我叫錢榮。”雨翔謝過他後開始懷疑余雄說的人情冷暖。

二號寢室裏三個人都躺在床上溫書。雨翔也懶得跟他們說話,爬上床睡覺。雖說在三中已經住了十幾天,但真正睡這種床卻一次都沒有。這床寬不過一米,長正好一個人,想是市南三中響應國家的“節約”口號,每個床都是量身定做的,毫厘不差,只差沒改成人形。再想到猶太教的十戒。驚異莫非市南三中是宗教學校——佛教十戒裏第八條就是“不坐高廣大床”。

雨翔躺在床上,漫想高中三年該怎麽去度過。熄燈後雨翔不敢動,怕翻一個身就下去了,這樣僵著又睡不著,初秋的天像在跟盛夏的天比熱,雨翔只好爬起來在窗邊坐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雨翔穿上了交五十塊錢學校發的校服。軍訓期間寧可讓皮膚憋死也不願讓皮膚曬死——市南三中的校服是長褲長袖的,穿了沒走幾步就滿身是汗;鞋子也是學校統一發的,縫紉技術更好,嚴實得穿進去像一腳踏進爛泥裏,布質竟比雨翔吹的牛皮更厚。雨翔腳悶得難受,罵道:“他媽的——也不是這麽防攀比的!”市南三中歷年嚴防攀比,前幾年硬規定每天要穿校服,學生抗議聲太大,說限制了人的個性。通常這麽說的是不甘心只穿校服而有許多漂亮名牌衣服的人,後台十分硬,此消彼長,這裏一硬,學校的規定就軟了,只規定要買,穿不穿隨君。這樣一來,當然不穿。雨翔早聽說市南三中的校服配不上季節,夏天的衣服可以用來提水,冬天的衣服洞大得連做漁網的資格都沒有。雨翔以為是胡言,今日親身一體驗,半條觀點已被證實,又忍不住嘀咕一句:“何苦要穿!”

一頭汗的謝景淵聽見道:“這樣體現了學生的精神面貌。”雨翔搖頭想說否也,看謝景淵一臉正經,強忍著說給自己聽,想這年頭精神面貌越來越有“面貌”的樣子,好的精神面貌似舞女的臉,說不準抹了幾層胭脂;學生的精神面貌更像是犯人的供詞,要靠逼才能出來。

一號室裏的人都嚷著跳了出來,他們都一身校服,在互相嘲笑。為了顯示與眾不同,幾個人都戴了阿迪達斯的頭帶。謝景淵不懂,問雨翔:“他們頭上的布是幹什麽的呢?”雨翔也不好打開天窗鞭撻人性裏的虛榮,道:“這是擦汗的。”

教室裏十分熱鬧,初識不久,就算朋友講一個不好笑的幽默故事,礙於情面,只好笑,所以盡是笑聲,只有成為了最好的摯友才會不給對方留面子。梅萱進門第一句話:“誰是林雨翔?”雨翔忙站起來說:“我是。”梅萱認清他的容貌,說:“去一趟校長室,錢校長找你。”學生都佩服林雨翔厲害,開學軍訓第一天就被校長接見。雨翔記起昨夜大意失腳盆,難道這腳盆能開口說話?忐忑不安進了校長室,錢校長正端坐著,腳盆在椅子下面。雨翔見了罪證,如芒在背,慢慢往錢校長那兒湊過去。錢校長的語氣像盼了好久,放下筆說:“你終於來啦,好,坐。”雨翔不為客套話迷惑,想這些話只是黑暗前的黎明,準備抵賴。錢校長拿出腳盆,問:“這是你的嗎?”雨翔為亂真,上前去看看,再賴不遲,一看後嚇得賴的念頭都沒有了——腳盆邊上有個號碼,無疑是自己的,不作反抗道:“這——是我的。”

“那怎麽會在我這兒呢?”

“昨天晚上不小心掉下去的。”

“是不小心?”

“噢,昨晚我曬衣服,不,晾衣服,放在陽台上的,手一碰下去了。”

錢校長一時找不出這個謊言的弱點,雨翔見憋出來的謊很有成效,一謊未平一謊又起,眼裏放光道:“怪不得昨天晚上我找了半天找不到,原來是被你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