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月後。

中考前一天。

林雨翔還在背《出師表》,這類古文的特點就是背了前面的忘了後面的,背了後面的忘了前面的,背了中間的前後全部忘光。雨翔記得飯前他已可倒背如流,飯後竟連第一句話都記不得了。林母聽剛才雨翔強記奏效,誇獎她的補品效果好。現在又忘記,便怪雨翔天資太笨。雨翔已經有些心亂,明日就要中考,前幾天準備充分的竟忘剩無幾。無奈之中,雨翔只好將要背的內容排好隊,用出古羅馬人對待戰俘的“十一抽殺律”,每逢排到十的就不背,減輕一點負擔,林母為雨翔心急,端來一杯水和兩粒藥,那水像是忘川水,一杯下肚,雨翔連《出師表》是誰寫的都不記得了。

林母要讓雨翔鎮定心境,撥了個心理咨詢的聲訊電話,那頭一位老者過分輕敵,陷入被動,反讓雨翔問得前言不搭後語,雨翔問怎樣才能穩定考前情緒,老者洋洋灑灑發揮半天,身旁沙沙翻書聲不絕地從聽筒裏傳出。最後老者更健忘,點題道:“所以,最主要的是讓心境平和。”林母待雨翔掛電話後急著問:“懂了嗎?”

“不懂。”

“你又不好好聽,人家專家的話你都不聽。”

“可他沒說什麽。”

“你怎麽……”林母的話不再說下去,那六點省略號不是怒極無言,而是的確不知“你”到底“怎麽了”。倆人怒目相對時,電話再響起。林母要去接,雨翔快一步,林母只好在一旁閉氣聽電話裏是男是女。雨翔應一聲後,那頭讓雨翔猜猜他是誰。雨翔在電話裏最怕聽到這種話,聲音半生不熟,想半天那發聲者的印象就是不清楚,又不敢快刀斬亂麻,只好與他硬僵著,等那頭好奇心消失,虛榮心滿足,良心發現,緩緩道出自己大名,雨翔也只好發出一聲表示吃驚和喜悅的叫。今天情況不同,那頭是個男聲,雨翔準備投降,那頭自己憋不住,道:“我是梁梓君,你小子沒良心啊。”

雨翔發自肺腑地“啊”一聲,問:“梁梓君,沒想到沒想到!你現在在哪裏?”

梁梓君在私立中學接受的教育果然有別於中國傳統學校,考慮問題的思路也與眾不同,信口回答:“我在電話機旁啊。”

雨翔一愣,想這也對,再問:“你在幹什麽?”

“給你打電話。”

“這,你明天要中考了。”

“是啊,還要去形式一下。”言下之意是要把肉身獻到考場裏擺個樣子。雨翔也心知肚明:梁梓君他應該早已選擇好出錢進哪所高中,哪怕他像當年吳晗數學考零分,一流學校照取。

梁梓君與雨翔侃一會兒,壓低聲音,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今年中考語文的作文題目我已經知道。”

雨翔淡淡一笑,心想不可能,口上卻要配合梁梓君,故作急切,問:“是什麽?”

“噓,你聽著,是,是,聽著——‘神奇的一夜’。”

“什麽,哈哈哈哈哈!”雨翔前三個“哈”是抒發心中想笑的欲望的,第四個“哈”時要笑的東西已經笑完,要增加這題目的荒謬性及可笑程度而硬塞上去的,第五個“哈”是慣性緣故。

梁梓君在那頭有些急:“真的,你千萬別亂說,千萬千萬,我只把它告訴你了,真是這題目,我爸打聽到的。”

“這個題目怎麽寫?”

“呀,正是因為不好寫,免得今年有人套題目,所以才出的嘛。”

雨翔仍不信,因為往年也都說要防止套文章,結果年年被人套,出卷人不見得有曾國藩“屢敗屢戰”的志氣,出的題目年年被人罵,應該信心已喪盡,不會惡極到出這個題目。況且這個題目極不好寫,寫這個題目不能撿到皮夾子不能推車子不能讓位子,全市所謂的作文高手豈不要倒下一大片。試想——《神奇的一夜》,這題目極易使人聯想出去,實話實寫,中國一下子要增加不少李百川,雖然中國正在“開放”,也不至於開放到這個地步。

想到這麽深奧,雨翔斷定梁梓君定是把愚人節記錯了日子。表示謝意後就掛斷了電話。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電話剛掛,鈴聲又起,雨翔當又是梁梓君搗亂,心不在焉回了一聲,那頭又沉默。雨翔眼前似乎晃過一道思緒,這沉默似曾相識。雨翔一下緊張起來。果然是susan,雨翔手握緊了話筒,背過身對母親。那頭susan問:“你有把握考取什麽學校呢?”

“我想——我會考取縣重點的,市重點,哼——”

“那好,縣重點也不錯,好好考,祝你考得——嗯——很順利很順利!再見!”

臨考這一晚,雨翔久久不眠,據說這是考前興奮,考前興奮的後果是考中不興奮。雨翔平時上課時常像《閑情偶寄》裏的善睡之士,一到要睡的時候眼皮就是合不起來。強扭的瓜不甜,強扭的睡也不會香。雨翔索性坐起身來,隨手翻翻書,以增添自己必勝的信心。筆友也來過一封信勉勵,其實一個人到了生死攸關極度緊張之刻,勉勵只能增加其壓力。雨翔回信裏亂吹一通,說已經復習到閉上眼睛用膝蓋都想得出答案,此言一出,就成背水一戰。幾個月裏,雨翔四處補課。每逢夏天將到,家庭教師就像臘梅花一樣難找,如大熊貓一樣珍稀,林父光家教就請掉五千多元錢,更將雨翔推上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