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4/7頁)

課間林雨翔把收到的信全部展示給梁梓君,梁梓君挑了幾篇字跡最破的,說這些值得回。林雨翔問原因,梁梓君引用數學老師的詞語,妙語說一般而言,女性的美色和字跡成反比,人長得越漂亮,字跡越難看。

林雨翔又被折服,和梁梓君就此開辟一個研究課題,倆人鉆研不倦,成果喜人。最後結論是susan是個女孩子裏的奇人,出現頻率和偉大作家一樣,五百年才能有一個。林雨翔備感珍惜。梁梓君問她電話號碼,雨翔警覺地說不知道。

梁梓君失望地給手裏的信估計身價,打算改天賣掉。林雨翔吃驚地問信也能賣錢?梁梓君說:“現在的人別看外表上玩的瘋,心裏不要太空虛噢!這種信至少可以賣上五六元一封,你沒看見現在雜志上這麽這麽多的交筆友啟事?”

“嗯。”

“全送給我了?”

“沒問題!”

數學教師老得不行,身子一半已經升天了。頭也常常犯痛。他留戀著不肯走,說要補滿兩個半鐘頭。白胖高生怕這位老人病故此地,收屍起來就麻煩了,不敢久留他,婉言送走。

時間才到七點半。梁梓君約林雨翔去“鬼屋”。林雨翔思忖時間還早,父親不在,母親一定去賭了,她在和不在一個樣。頓時膽大三寸,說:“去!”

“你知道鬼屋在哪裏吧?”

“不知道。”

“你呀,真是白活了,這麽有名的地方都不知道!”梁梓君嘲笑他。

林雨翔又委屈又自卑,?油然而生一種看名人錄的感覺。他問:“那個地方鬧過鬼?”

“鬼你個頭,哪來的鬼,可怕一點而已!”

“怎麽可怕?”

“我怎麽跟你說呢?這個地方在個弄堂裏,房子坍了,像很早以前那種樓房,到半夜常有鬼叫——是怪叫。”

話剛落,一陣涼風像長了耳朵,時機適當地吹來。林雨翔又冷又怕,沒見到鬼屋,已經在顫抖了。

“敢不敢去?”

“我——敢!”

倆人驅車到日落橋下。那裏是一片老的居民區,林雨翔好幾年沒有去過了。路驟然變小。天上沒有星月,襯得這夜空格外幽涼。

梁梓君導遊:“快到了。”

林雨翔頓時像擁有狼一樣的耳朵,廣納四面聲音。他沒有聽到鬼叫。

梁梓君引經據典嚇人:“在傳說裏,這地方曾經有四個被日本人活埋的農民,死得很慘,一到晚上就出來聚到鬼屋裏,聽人說,那四個鬼專管這鎮上人的生、老、病、死。還有人見過呢,眼睛是紅的。那個人過幾天就死了,全身發綠,腦子爛光!恐怖!”

林雨翔身上的雞皮疙瘩此起彼伏,狼的耳朵更加靈敏,只聽到沙沙落葉卷地聲和風聲,一句古詩見景復蘇,湧上林雨翔的記憶——“空聞子夜鬼悲歌”。

側耳再聽半天,隱約聽見有麻將牌的聲音。這種漆黑駭人的地方,恰好是賭徒喜歡的,說不準那四個鬼也正湊成一桌玩麻將呢。

林雨翔岔開鬼話題:“這地方賭錢的人很多啊!”

梁梓君:“是啊,不要太多,就像——”他本想比喻說像天上的繁星,擡頭看見連星星都怕褻瀆自己的清白去比喻賭徒,一個沒有,於是急忙改口:“多得數不清!”

“唉,賭徒加鬼,正好是賭鬼。”

“大作家,別玩文字了!”

林雨翔突然想到“賭鬼”這個詞造得有誤,鬼一定不會服氣——因為感覺上,那“鬼”好像是賭注,比如甲問乙:“你們賭什麽”,乙答:“我們賭鬼”,語法上還是成立的。應該叫“鬼賭”才對。

林雨翔剛想把自己的巧思妙見告訴梁梓君,只見梁梓君神經質地一刹車,說:“下車,到了!”

林雨翔緊張得用以自我放松的“賭徒見解”都忘了。停下車鎖好,見四周只是些老房子,問:“哪來的鬼屋?”

“別急,走進那弄堂——”梁梓君手一指身後的黑弄。林雨翔扭頭一看,一刹那汗毛都直了。那弄堂像地獄的入口,與它的黑暗相比,外邊這夜也恨不得要自豪地宣稱“我是白天”了。

林雨翔跟隨著梁梓君走進弄堂,頓時舉步艱難,但礙於面子,還是要艱難舉步。四周暗得手貼住鼻子還不見輪廓,仿佛一切光線膽小如雨翔而虛榮不及他,都不敢涉足這片黑暗。

提心吊膽地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頓時有了感覺。那兩只荒置了半天的眼睛終於嗅到光線,像餓貓著見老鼠一樣捕捉不已。

看仔細了眼前的東西,林雨翔的腳快酥了。那幢危樓佇立在一個大庭院裏,半邊已經坍了,空留著樓梯。這樓解放前是教堂,解放後作醫院,塌了十多年。總之,無論它作教堂作醫院,都是一個害人的地方。坍了更壞人心。林雨翔不知道這樓的簡歷,以為是從天而降的,更嚇著了自己。林雨翔“困倚危樓”,顫聲說:“有什麽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