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3頁)

沈溪兒做事認真,而且駢文已經寫得心靈手巧,筆到詞來,很快交了比賽征文和兩元的初審費。羅天誠恨記敘文裏用不上他的哲學,拖著沒交。林雨翔更慢,要邊翻詞典邊寫,苦不堪言,文章裏一股酸味。

馬德保像討命,跟在林羅屁股後面催。羅天誠的小妹替大哥著急,說叫他暫時莫用他本人的哲理,因為中國人向來看不起沒名氣的人的話,開玩笑說在中國,沒名氣的人說的話是臭屁,有名氣的人放的屁是名言。羅天誠崇拜不已,馬上把自己的話前面套什麽“海德格爾說”、“叔本華寫”、“孔德告訴我們”,不日完成,交給馬德保。馬德保自作主張,給孔德換了國籍,說他是孔子的兒子,害得孔鯉失去父親。羅天誠暗笑不語,回來後就宣揚說馬德保像林雨翔一樣無知。馬德保自己想想不對,一查資料,臉紅難當,上課時糾正了自己的錯誤,大發議論,說孔德是法國的。孔德被遣送回國後,馬德保為飾無知,說什麽孔子在英文裏是獨有一詞的,叫“confucius”。

下面好事的人問那麽老子呢?

馬德保只好硬著頭皮拼“老子”,先拼出一個laoz老撾,不幸被一個國家先用了,又想到loach泥鰍和louse虱子,可惜都不成立,直惋惜讀音怎麽這麽樣。後來學生自己玩,墨子放棄了兼愛胸懷,改去信奉毛澤東主義了(maoist)。

馬德保由無知變成有知,於是,無知者惟留下林雨翔一個。林雨翔實在寫不出,想放棄,馬德保不許,林雨翔只好抄文章,把一本介紹周莊美麗的書裏的內容打亂掉,再裝配起來,附兩元給了馬德保。

文學社的組稿工作將近尾聲,馬德保共催生出二十余篇質量參差不齊的稿子,寄給了馬巨雄。一周後,馬德保接信被告之,他已榮獲組織推薦獎,得獎狀一張;學生的作文正在初審之中。

林雨翔對文學社越來越失去興趣,失去的那部分興趣全部轉在susan賬上。他看著羅天誠和他小妹就眼紅。那小妹妹有了羅天誠,如獲至寶,每天都來找羅天誠談心,那倆人的心碩大,談半天都談不完,可見愛情的副產品就是廢話。

班裏同學都盤問羅天誠哪裏騙來這純情小妞,羅天誠說:“我哪是騙,是她自己送上門的。”

“不可能的,就你這樣子——”

“還有還有,你有沒有告訴她說你患過肝炎,會傳染人的?”

“她不會計較的!”羅天誠斬釘截鐵地說。

“你問了再說,?人家女孩子最怕你有病了,你一說,她逃都來不及呢!”旁人說。

羅天誠這才想到要糾正班裏人的認識錯誤,說:“我和我妹又沒什麽關系,兄妹關系而已,你們想得太復雜了,沒那回事。”

這話出去就遭追堵,四面八方的證據湧過來:“喲,你別吹了,我們都看見了,你們多親熱!”

“如膠似漆!”

“我還看見你和她一起散步,靠得簡直是那——東北,你來說——”

“我說,是賊近啊!”

“惡近!”

“忒近!”

“巨近!”

羅天誠始料未及班友都是語言專家,一大堆警句預備要出來反駁。

班上人繼續刺傷羅天誠。他們仿佛都是打手出身,知道一個人被揍得半死不活時,那人反抗起來愈猛,解決方法就是打死他再說——

“我還看見你和她一起在外面吃飯呢!”

“我也看見了。”

“周六在大橋上!”

“禮拜天去郊遊了!”

羅天誠不會想到,他的行蹤雖自詡詭秘,但還是逃不過偵察。中國人的底子裏有窺探的成分,在本土由於這方面人才太多,顯露不出才華,一出國興許就惟他獨尊了,這就是為什麽有的中國人一跑到外國回來就成了間諜。也難怪中國有名言“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戰時,雪亮的眼睛用來發現敵人;和平年代,就改為探人隱私了。羅天誠秘密被挖掉了,叫:“你們不可以跟蹤我的!”

“喲,大哲人,誰跟蹤你,吃飽了沒事幹。是不小心撞見的,晦氣!想躲都躲不掉!”

羅天誠等放學後又和小妹一起走,由於早上大受驚嚇,此刻覺得身邊都是眼睛,只好迂回進軍。路上說:“小妹啊,你知道嗎,我的同學都知道了。”

她問知道什麽。

羅天誠支吾說那個。

她淡淡說:“你很在乎那些話嗎?”

羅天誠忙說:“在乎這些幹什麽!”

小妹欣然笑了。適當地撒一些謊是十分必要的,羅天誠深知這條至理名言,他和小妹的交往都是用謊來織成的,什麽“年少早慧博覽群書”,“文武雙全球技高超”,撒得自己都沒知覺了,萬一偶爾跳出一句實話,反倒有破戒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