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落花無言,人淡如菊(第2/2頁)

屋裏很熱,滋滋的熱汽在玻璃窗上熏出一層朦朦的水霧。我握了拳頭,將拳底按在籠了水霧的窗上,窗上就有了個小足印。周圍還是水霧,而足印是透明的,可以看到窗外的冬天。按一下,再按一下,再按一下,就有一串歪歪斜斜的小足印,在朦朦的水霧裏通向遠方。於是一個戴藍色小尖帽的小妖怪就順著那串小小的足印,歪斜地走進窗外的冬天。

窗外的冬裏是幾排樹。樹謝光了葉子,顯出一絲絲散開的層次繁復的枝。小妖怪知道這便是冬天的花了。間或有幾縷薄薄的雲從繁花間流過,那便是天上的河了。耐心些,等一等,小妖怪看到從河的上遊漂下來一瓣瓣奇大的花瓣。每個粉色的花瓣上睡著一個粉撲撲的小姑娘。

我強烈地感覺,有兩個世界在。除了屁股下硬硬的椅子所盤踞的這個外,還有另外一個。如果沿著自己的目光走過去,走過隔開兩個世界的窗上蒙蒙的水霧,就是精靈蹦跳的奇幻世界,椅子下的這個世界太小了。如果躲進自己的房間,沿著青燈黃卷走過去,跨過千年時光流成的淺淺的河,就是混混被看作正當職業的英雄時代,就是青樓女子代表著文化的美女時代。椅子下的這個世界太窄了。

在我的感覺裏,朱裳是唯一一個能在兩個世界裏出現的女孩。如果走過窗上朦朦的水霧,朱裳便是那瓣最大的粉色花瓣上睡得最熟的小姑娘。如果跨過千年時光的淺流,朱裳便是司空圖《二十四詩品》中那句:“落花無言,人淡如菊。”

後來,我學了心理學,才感覺到,少年時期很多美好想象都是境由心生,沒看過豬跑,更沒吃過豬肉,把對鳳凰的想象都拽到母豬身上了。

我後來開始玩玉,古玉需要搓來搓去,行話叫“盤”。老玉往往難盤,使勁兒盤也要兩三年才能精光畢現,特別是和鐵呀銅呀屍體呀埋在一起好幾千年的老玉。我收了這種老玉,就給朱裳打電話,她手上還是不願意閑著,需要玩個東西,正好人盡其才。不出六個月,紅山的生坑出土器件一定被蹂躪成北京玉器廠去年的樣品,從上到下泛著玻璃光。朱裳要是下輩子轉世投胎成男孩,一定是個反革命手淫犯。

下課鈴響了,我發現數學老師大門牙上粘的那片韭菜葉子不見了,桑保疆的腦門上多了一片韭菜葉子,大小一致,形狀相同,在陽光下亮晶晶油綠綠的,泛著生坑玻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