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李自成和貂蟬

朱裳媽媽徑直撲進胳膊最粗、胸肌最飽滿、眼神兇狠淩厲的那個男孩懷裏,聲音平和堅定:“帶我走吧。”從那兒後,朱裳媽媽芳名飄揚。老流氓孔建國說朱裳的媽媽就是他的絕代尤物,他願意為她赴湯蹈火。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望虛空,我已經見過朱裳的媽媽和朱裳,我沒覺得老流氓孔建國事兒逼。我給老流氓孔建國點了一根大前門,岔開話題,和他討論起昨晚在水錐子打的那場群架。我從老流氓孔建國那裏聽到有關朱裳媽媽的種種。這些種種往往真偽參半,前後矛盾。

在我印象裏,所有大人對於他們少年時代的描述都是如此變化莫測,在這點上老流氓孔建國也不能免俗。他們少年時代的故鄉有時候是北風如刀,殘陽如血,黃沙滿天,白骨遍野,吃不上喝不上,地主鄉紳不是天生歪一個嘴,就是後天瞎一只眼,像海盜一樣用一塊黑布包著,而且無一不是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但是有時候卻是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綠水繞戶,青苔侵階,有魚有肉有甜點,地主鄉紳仿佛鄰家大哥,多少有個照應,即使村裏的標致姑娘嫁到外村的時候也會唏噓不已。無論是哪種情況,大人的角色都是統一而恒定。那時候,他們都還小。他們統一地胸懷大志,抱負縹緲,他們志趣高尚,一心向學,他們習慣良好,睡覺前半個小時不看電視、不看手抄本和其他黃書,喝一杯牛奶(家裏條件不好的喝一碗面湯),跑一千米然後沖涼水澡。他們不偷著抽煙,他們不夢見女特務或是鄰村寡婦。無論他們現在怎樣,他們的過去都是我們現在的榜樣。他們說起他們過去的故事,我總是將信將疑。

老流氓孔建國說朱裳媽媽生在陜西米脂,英雄李自成生在那個地方,玩弄英雄於兩股之間的貂蟬也生在那個地方。我沒去過那個地方,如果朱裳生在那個地方,我沒準會去一趟,看看什麽樣的地方才能長出那樣一個姑娘。

老流氓孔建國說他去過。那個地方終日黃沙滿天,出門一趟,回到屋子裏,洗完手還要洗鼻孔。無論男女,鼻毛必須留得老長,否則黃沙入肺,得肺氣腫,像今天的北京一樣。地瘦得要命,天公不作美的時候,什麽莊稼也不長,只長大盜和美女。那個地方水缺得要命,為了一口水井,動輒拼掉十幾口人命,但是長出來的姑娘卻從裏到外透著水靈,肌膚光潔潤滑,如羊脂美玉,男人摸過去,滑膩留手,沾上就難放。男人們私下裏抱怨都是姑娘吸幹了天地間的水氣,如果在村子裏呆長了,不僅水沒得喝,自己的水也會被這些姑娘吸幹的。沒有法子,男人只有自己出門找水喝,怕人家不樂意給, 隨身帶上了刀。

朱裳媽媽出生之前,三個月沒見到一星雨,從地上到樹幹上到人的嘴唇上全是裂開的口子。出生的時候費了老大的力氣才湊夠了一盆接生用的開水。孩子生下來,沒哭,大家聽到的是一聲撕心裂肺的雷聲,之後的暴雨下了三天三夜。

朱裳媽媽四歲時死了爹,十四歲時死了娘,娘死前對她說:“娘知道你餓不死,只是別太對不起良心,善用自己的臉蛋。”還告訴她,她有一個遠房的堂哥在北京做工,可以去找找他。第一句,朱裳媽媽太小,聽不太懂,但是第二句裏有時間地點人物,她還是明白的。她隨便收拾了個布包袱,把家托付給鄰居的一個精壯男孩,說去幾天就回來,門也沒鎖就走了。後來這個精壯男孩為朱裳媽媽看了二十年的門,三十五歲上在鑼鼓聲中娶了鄰村的一個傻呵呵的漂亮姑娘,破了童男之身。

朱裳媽媽的堂哥有五個餓狼轉世的兒子,為了一日三餐甘心情願承受父親的毆打與謾罵。堂哥還有一個抹布一樣的老婆,她常嘮叨她曾是一支鮮花,不是牡丹花也是芍藥花,反正是那種美麗鮮艷健康陽光的。全是因為這些個惡狼一樣的兒子,才變成現在的樣子。這時候堂哥常常會跳出來證明,即使他老婆曾經漂亮過,這些年也被她隨著大便拉掉了。堂哥的老婆便秘,每天要蹲進胡同深處的公用廁所和共同出恭的大媽大嬸聊一個鐘頭的閑天,那是她一天當中的最高潮。胡同的公用廁所男女隔光不隔音,堂哥自己上廁所的時候,常常聽見他老婆爽朗的笑聲。

朱裳媽媽到來的第一天,堂哥做了豬肉燉粉條,飯桌上他五個兒子看她的眼睛讓她感覺,他們希望她也同豬肉一樣和粉條一起被燉掉,這樣可以多出幾塊肉,還可以少掉一張吃肉的嘴。以後吃飯的時候,她總是被這種眼神叼著,不吃飯的時候,堂哥老婆的注視讓她感覺在被抹布輕輕地抹著。有時候堂哥會找話和她聊上幾句,堂哥正在洗菜的老婆便把水龍頭擰到震耳欲聾,然後胸襟曠達悠然自得地接受堂哥的一頓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