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何時見花明 第五節(第2/3頁)

5床那個對兒女女婿媳婦醫生護士都看不順眼,整日哭哭啼啼或者罵罵咧咧的老太太,有天嫌女兒來晚了半小時,跟女兒嘔氣不吃飯讓女兒滾出去,誰都勸不了,偏就肯聽劉志光說話,拉著他的手哭訴了好一陣之後,不知道劉志光到底怎麽勸慰的,老太太總算是抽噎著吃了飯,之後,女兒再進來,沒言聲兒地往邊兒上挪了挪,示意女兒坐在身邊。

13床的肝血管瘤患者,一個不想讓家人砸鍋賣鐵外帶借錢給他治病的郊縣農民,家人不在的功夫就想溜走甚至自殺,不曉得劉志光那個晚上跟他4個多小時的聊天究竟起了多大作用,只是之後所有主治甚至主任跟他交代的病情,他都要去問問劉志光是不是真的這樣,然後才踏實。到手術前,他問了好幾遍,小劉大夫你會跟著我進手術室吧?待到手術成功,臨到康復出院,給主刀的李宗德又鞠躬又道謝,對劉志光,卻是緊緊地握著手淚水橫流,半晌說出一句,小兄弟,我忘不了你。

7床那個事兒特多,什麽都保持警惕保持懷疑的阿姨,某次護士給她紮點滴時候一下沒紮準血管紮了三次流了血,她堅持地認為小姑娘是報復頭天晚上她對於護士和醫生在病房時間太少,解釋病情不徹底不耐心的投訴;護士長和主治醫生都解釋了,告訴她這可以說是年輕護士技術還不精湛,且阿姨體胖找血管難度確實大,然後越緊張越難,但絕對不是存心報復,她卻不肯相信,然差不多的話,後來被劉志光說出來----還帶著他慣常的結巴,那阿姨雖然還對護士非常不滿,火卻是漸漸消了。

那阿姨還說了句讓陳曦幾乎噴血的話,如果醫生都像小劉大夫你這樣,就好了。

可是,便算是陳曦把全身鮮血都噴光,也改變不了劉志光一定能夠當選‘全病區最受信任的好大夫’這個事實。甚至連‘周大夫的手術做得特別精致’,‘李主任是全國在這方面最出色的專家之一’,都不止一個病人,要跟劉志光證實了之後,才心裏倍覺踏實。

陳曦不理解。

不理解為什麽劉志光跟這些明明因為身體的病痛,心裏的恐懼焦灼而比正常人要更難交流的病人說話時候,反倒比平時對著他們說話,利索很多。

不理解在口試時候,他急出汗卻經常把背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知識忘記,卻能把並不要求掌握的或者是選修課上講的,護理知識,疾病常識,甚至飲食調理,給病人講得頗頭頭是道。

不理解就算他對病人說話相比於他對她們說話利索了很多,但總比不上她跟病人說話時候清楚明白,比上級大夫更‘不專業’的多,卻能以一個小實習生的身份,得到向來看不起年輕大夫的病人的信任。

甚至那一天,謝小禾上班,秦馳和媽媽去辦事,秦牧醒來,按了鈴,待護士進來問他要什麽,他卻又搖頭,低聲說按錯了;這會兒劉志光和陳曦正在門口,陳曦心裏掙紮著要不要去關懷他一下,卻又不曉得這樣的狀況面對面能夠說句什麽的當兒,劉志光卻已經進去,把窗簾拉開了,又拉回去一點,留了個不大不小,恰好有陽光進來卻不曬的空隙,然後在病房一邊的一堆花籃,花束中找到兩盆陳曦並不認識的,開著粉紫色的小花的花盆放到窗台下面,他能看見的地方。

陳曦這才想起,諸多的鮮花之中,唯獨這兩盆大約是謝小禾買回來的,原本一直在他床邊不遠處擺著,手術後推輪床進來的時候,因為擋道,挪到房間角落去了。

秦牧沖劉志光微笑,低聲說,謝謝大夫。

劉志光幫他仔細地揶好方才滑落了些許的被子,轉頭看著那一線陽光,陽光下的花兒說,“全關著窗簾,休息好,可是,可是有點陽光心裏舒服點,能看見花,就更舒服點,是不是?”

秦牧也望著那一線陽光,半晌才說,是,麻煩你了,謝謝。

之後,很久,他都望著那個方向,神色安寧而平靜。

在這個時候,陳曦簡直是從不理解變成了震驚。秦牧的世界,距離劉志光的世界未免太過遙遠,連她都絕對猜不到他在想什麽,為什麽,劉志光,反倒能呢?

這個震驚之下,陳曦忍不住主動問劉志光----這在她認識劉志光的四年當中恐怕是頭一次----陳曦問,你怎麽知道,他是想要一點陽光?還有那花,我都才想起來那兩盆,是小禾抱來的。

“人躺著下不了床,就是,就是那個,挺想陽光。舒服。還有花。我不知道,不知道哪個花是誰買的,可是這倆盆,我覺得,病人看著,舒服。”

劉志光對她的說話再度嚴重結巴,而且緊張,望著她的時候,仿佛隨時準備迎接她下一輪的擠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