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何時見花明 第五節

陳曦走到急診樓道的時候,劉志光正攔著個使勁想擠進手術室的老太太勸說。

“無菌手術室,家屬不能進。進了,增加感染機會。”

“這怎麽會是手術室?小夥子你可別唬我。鄰居家小寶得了盲腸炎那是進了手術室的,我家亮亮就是手上燙了,沒傷筋動骨,哪用進手術室?你讓我進去瞧瞧,怎麽這半天。”

“闌尾炎這樣的,這樣的開腹手術是樓上的手術室,外傷,那要清創處理的,也是叫手術。都是要無菌的,就是級別不同。不無菌就容易感染。您不懂那個無菌的規定,如果進去了,容易犯錯誤,汙染……”

“我站那遠遠兒看著。這半天沒出來了可不是有什麽事兒? 我著急……”

“您看時間長,那因為您著急。我著急,著急時候,也老覺得時間特長。您不該在燙傷的地方抹牙膏,清理這些也費時間,關鍵是如果傷更嚴重還能加重傷勢。”

“抹牙膏抹醬油,從我奶奶時候,燙著了就這麽著。”

“那不對。沒破口無礙,萬一水泡破了就更糟,感染。您看,要不咱到旁邊坐下,我跟您說燙著了該怎麽辦。”

這時陳曦走到門前,老太太立刻一副想隨之溜進去的樣子,卻被劉志光牢牢擋住。陳曦忍不住有點想笑,然後,卻又莫明其妙地有些感慨,嘆了口氣。抓住門把手,愣怔地站了一會兒。

現在,私下裏,她們管劉志光叫做白衣社工。這源自袁軍樂著給她們講的: 某天晚上,急診外傷特多,大家都忙得四角朝天,劉志光卻幫不上忙,卻又不肯走,便就去給個腸梗阻病人的家屬買了倆包子安慰人家,正給才從樓上下來的周明撞見,沖口就問,那個學生是臨床系還是社工系的?

醫學院並沒有社工系,至少他們醫學院沒有;在如此情景之下的如此的問話,無疑就是個刻薄的諷刺。

對此,葉春萌曾經憤怒地說,“真是刻薄人什麽刻薄話都能想出來說出來。就缺德吧!”

陳曦當時沒敢當著葉春萌笑得太歡樂,並且贊同她‘刻薄人說刻薄話’的說法,並且,身體力行地以行動為這句話做了名證。

陳曦當然是刻薄人。於是延著刻薄人周明的靈感,立刻發揚光大,給劉志光起出了‘白衣社工’的稱號來,這個稱號迅速被全班除葉春萌王東等極少數厚道人之外的所有人叫開,並且,當著面也沒太避諱。

並沒有人知道,劉志光會不會因此憤怒委屈難堪,或者說,沒有人在意劉志光是否憤怒委屈難堪。反正劉志光憤怒了也不會罵回來,委屈了也不會哭出來,難堪了---難堪了他大概也就是低頭盯著地面,或者張開倆手,臉上帶著從嘴角角度而言應該屬於‘笑’這個分類,卻與其他人的笑不太一樣的表情,結結巴巴地說,“不是,不是這個,這個是因為……”

沒人會在意倒底要說什麽,於是之後,他便就連解釋也不解釋了。至於被她們所嘲諷的‘社工’ 這個活兒,無論他心裏如何感覺,卻是一直地做了下來。

如今劉志光已經可以基本完成縫合,拆線,清創這樣的基本操作,雖然,做的依然是最慢的,時常需要把沒打得規矩的結拆了重來,所以在急診,還只被允許去縫合病人看不見醫生操作的後腦的傷口,而無論誰在急診值一線班,無論外面多忙,也是斷然不敢放他一個人單獨處理的。於是,劉志光雖然執著地幾乎每天都來急診,真正自己動手做的時候遠遠少於觀摩,而觀摩,在忙的時候,也經常被認為礙事;他執著地堅持來,且來的比按規定來值班的同學還早,但是更多的,無論是不是他的本意-----他都在做‘社工’。而就做‘社工’這件事而言,他的進步顯然比做臨床要顯著。

就在幾天前,陳曦被15床那個因為肝硬化失去蛋白質代謝功能,因而時常出現精神症狀的老人的‘犯神經’折磨得崩潰,已經放棄了在這種‘異常狀況’下給他做檢查,準備丟給上級處理的時候,驚訝地發現,那老頭,卻肯聽劉志光說話,能夠被他安撫,能夠跟他配合。

陳曦絕不是沒有挫敗感的。她一貫能說會道,固然更多的時候是刻薄別人,然若真想哄誰,從來本事一流。而今,非但使盡渾身解數而失敗,更要命的是,居然自己最看不上的劉志光,圓滿完成自己努力去做,卻完成不了的任務。

也許只因為,這老頭非正常。陳曦用‘王八看綠豆對眼了’來安慰自己,然而,在那之後,卻忍不住地對以前盡量忽略的,跟自己同在一病區的他多了點注意。她驚訝地發現,這一病區的病人或者家屬,竟然幾乎都知道‘小劉大夫’,甚至,對這‘小劉大夫’ ,特別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