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258

孟江南渾身一僵。

沈老夫人霍然站起身,連自己手中仍捧著茶盞都忘了,茶水潑了她一身,茶盞應聲落地,碎成了數片。

她伸出雙手著急忙慌地朝孟江南的方向摸索而來,腳下踩著茶盞的碎片也渾然不知。

明明無人攙扶,明明雙目無法視物,可她這一瞬間渾身卻是爆發出了本不可能的力量,甚至拋卻了自己幾十年的涵養,驚慌失措般朝著孟江南沖了過來,讓阿盧根本阻攔不急。

太過急切,眼見腿腳早已不利索的她就要栽倒在地。

“夫人!”阿盧驚叫一聲,著急忙慌地沖過來要將她扶住。

可她自己亦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了,手還未能扶住沈老夫人,雙腿卻先磕到了椅子,跌到了地上。

幾乎是在阿盧跌倒在地的同時,孟江南急忙站起身伸出手扶住了朝自己這兒栽倒過來的沈老夫人:“老夫人當心!”

“小菀!”只見沈老夫人雙腳還未穩住便先慌張地抓住了孟江南的胳膊,生怕自己若是不抓牢的話她就會消失不見似的,那雙灰白的老眼睜大得一瞬也不瞬,“是你嗎小菀?是我的小菀回來了嗎?”

沈老夫人的雙手顫抖不已,聲音更是顫抖得厲害,含著無盡的歡喜,亦蘊著無盡的傷悲,根本不待孟江南說上一句話,渾濁的淚便已濕透了她臉上飽經風霜的皺紋。

“小菀……”她順著孟江南的胳膊往上摸索,摸到了她的臉,顫抖的雙手貼著她的臉頰,枯槁般的十指急切卻又細致地撫過她的眉眼唇鼻,嘴裏反反復復地呢喃,“小菀,小菀,我的小菀……”

孟江南定在原地,動也不動,只怔怔地看著面前仿若癡了一般的沈老夫人,只覺自己背上包袱裏阿娘的那塊靈位沉重地壓在她的背上心上,連呼吸都變得難受。

“夫人,她不是——”向漠北扶著阿盧站起身來,將她扶至沈老夫人身旁,寫滿難過的眼眸裏老淚點點。

“她就是我的小菀,我的小菀。”沈老夫人摩挲著孟江南臉龐的手遲遲不舍得放下,她老淚縱橫,看不見的雙眼裏是驚喜的篤定,她左手指腹貼在孟江南的右眼角下,來回摩挲,淚流更甚,“這是我的小菀的模樣,我的小菀回家了,我的女兒……”

“我的女兒……!”沈老夫人忽然哭出了聲來,她抱住身前的孟江南,小小的身子明明枯瘦得隨時都會被風雨摧毀的老枝,可她的雙臂卻有力得像是堅不可移的磐石,抱住了她記掛了半輩子的人,就再也不想松開。

“娘對不起你,小萱說你摔至懸崖下,跌進了江水裏,娘一直在找你,可娘找不到你……”

“娘找不到娘的小菀,娘沒能讓娘的小菀回家,娘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

沈老夫人蒼老的哭聲嘶啞得有如鈍刀剌劃著孟江南的心,疼得她無法呼吸,任是她再如何仰起頭,也止不住如決堤的洪水般湧出眼眶的眼淚。

老夫人是真心疼愛阿娘的吧,否則又怎會才是聽得她應了嘉安一聲便認出了阿娘來?

只是確也如她所想那般,他們誰人都不知曉當年的事情究竟是怎樣的事實。

沈萱不僅害了阿娘,更是欺瞞了所有人。

沈老夫人將她誤認為阿娘,可她……終究不是阿娘。

她將阿娘帶了回來,可阿娘再不是原來的模樣。

孟江南淚流滿面,她想說她不是小菀,但她僅是張張嘴,卻什麽也沒有說。

她想起了方才在後廚時阿盧說過的話。

老夫人已經記不住事了,她總是忘事,過往的記憶甚至出了差錯,她近半年來昏睡的時間要比清醒時要多得多。

她很有可能哪一天睡去了便再不會醒來。

“今日是娘的壽辰,小菀可是回來陪娘過壽辰?”沈老夫人終是舍得松開了孟江南,著著急急地對阿盧道,“阿盧快快去燒菜,記得燒上小菀喜愛的菜!我們大家夥兒可是很久很久沒有坐著一塊兒吃飯了。”

“哎!奴婢這就去!”阿盧抹了一把臉上的淚,高興地應道,同時感激地看著孟江南。

感激她沒有將事實告訴腦子已經不清醒了的沈老夫人。

孟江南喉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然而卻聽得向漠北道:“盧大娘莫用忙,這頓飯,我們來做便好。”

沈老夫人正要說上什麽,阿盧忙道:“夫人,大小姐想要孝敬您,便讓她去吧!”

阿盧之所以這般,是擔心孟江南與沈老夫人呆在一塊兒會忍不住將實情告訴她。

自從兩位小姐離開,她就再沒有見過夫人像這會兒這般開心過了。

而聽得阿盧如是說,沈老夫人這才沒有留住孟江南,而是同阿盧道:“那阿盧你同我去給小菀收拾收拾屋子。”

說罷,也不待阿盧說上些什麽,亦忘了拐杖,著著急急地伸出雙手摸索著往堂屋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