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60(2更)

關於自己是誰,從何處來,樓明澈並未隱瞞向漠北絲毫。

年紀比其小去整整一輪的向漠北對樓明澈而言,既是他的病患,又是他的學生,更是他的知己。

所以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他只願意為向漠北而做停留。

孟江南心中所想的這個問題,向漠北也曾問過他。

他的問題有如一條帶著倒刺的長鞭,打得樓明澈不得不去直面他逃避著不敢去思考去面對的問題。

他問:若是先生至死都回不去,當如何?永生當一個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

而其實便是樓明澈自己,也說不上來自己為何非要一直尋找回去的路不可,明明曾將那個一切都在飛速發展的地方根本沒有人等著他盼著他回去,因為他自小就在孤兒院長大,沒有家人,也沒有家,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從前是,而今也是,興許將來也是。

可或許是生而為人骨子裏多少都會帶著思鄉之情,哪怕那兒無人等著他,他的骨血裏依然帶著對那片土地的眷戀,又或許是為了讓自己能夠在這陌生的世界裏一如從前那般孤獨卻又要堅強勇敢地活下去,所以他才非要找到回去的路不可。

可若他至死都回不去呢?

當初向漠北問他這個問題時他便認真地想過了。

若是至死都不回去,那便就這麽死去便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他本就是孤身一人來到這個世上,離開時也孤身一人,沒什麽不好。

孟江南忽然覺得平日裏總是愛笑愛鬧的樓明澈其實比任何人都要寂寞孤單,看著他與平日並無兩樣的背影,她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莫名的難受。

她沒有回答樓明澈這個問題,而是默了默後問他道:“樓先生可有想過留下來?”

樓明澈渾身一震,瞳仁猛地一縮。

可見他不曾想過這個問題。

也無人問過他這個問題。

向漠北敬他愛他,所以他會與身為老師的樓明澈玩笑,會與他無話不說,他心中希望樓明澈能夠留下來,可他從不強人所難,因此哪怕他想,他也不曾與一直致力於尋找回去之路的樓明澈說過一句留下的話。

而這世上除了向漠北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將他的這位老師當做家人一般留下,其余人想要將他留下盡是因為他那在所有人眼裏比扁鵲賽華佗的醫術。

其實並非無人問過他是否願意留下的問題,而是從無人如孟江南這般像是不舍家人離開那般小心翼翼又滿含期盼地問他可想過留下。

“先生。”孟江南放松了語氣,“我們都想先生能夠留下。”

她說的我們,不僅僅是她與向漠北兄妹二人,還有阿睿向尋他們,甚至是阿烏阿橘它們。

想他留下,像家人一樣。

見樓明澈遲遲未有說話,孟江南也猜不到他的心思,只是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又道:“過年的時候先生若是還在,大夥兒一定很高興。”

過年?樓明澈又是一怔。

紅對子紅爆竹,這些東西樓明澈年年都見,卻又覺它們離自己很是遙遠,遠到他根本瞧不清也想不起來它們的模樣。

說來,他從未過過年,所謂的過年,一直一直以來他都是看著別人過。

他不知那是怎樣的一種味道。

他或許可以嘗一嘗?

忽有一陣風來,秋寒入骨。

樓明澈打了個哆嗦,清醒過來。

他依舊沒有回頭,只是朝孟江南擺了擺手,道:“向嘉安那小子就交給你了,替我同他道個別。”

說罷,他大步離開了,不給孟江南再說上些什麽的機會。

孟江南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不知是為向漠北還是為向雲珠,又或是為樓明澈自己。

她回到屋裏陪了會兒向雲珠,待到小秋回來,她交代了小秋照顧好向雲珠,這才回去跨院。

跨院裏已經點亮了的風燈在夜風裏搖搖晃晃,屋子裏也點上了燈。

孟江南輕手輕腳地進了屋,以為向尋早已伺候了向漠北睡下,卻不想一進屋就見到身著單衣的他站在掛著新進舉人衣裳的木施前,腳上只穿著足衣而未穿鞋。

孟江南見狀,趕忙快步走了過去,一邊將他拉到床沿上坐下一邊著急道:“嘉安怎的不穿鞋?著涼了怎麽辦?”

向漠北未有回答她,他只是盯著她看,問了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小魚可想要看我穿上這身衣裳的模樣?”

向漠北酒量極低,前兩回飲酒,皆是才飲一丁點便睡了過去,這一回他雖未一沾酒便睡著,但他這會兒卻是雙頰酡紅,眼簾半垂,眼神迷離,顯然一副已經醉了的模樣。

孟江南不曾見過醉酒之人,但她聽聞過醉酒之人大多言行舉止皆異於尋常,會同尋常判若兩人,她看著眼前兩眼迷離的向漠北,大有一種他這是醉酒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