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116(2更)

靜江府的秋雨帶著微微浸骨的涼意,孟江南將短衫換成了短襖。

今日的她著一件琵琶袖蜜合色交領短襖,素凈白錦綴的護領與袖緣襯得她脖頸與手腕白皙細嫩,一條白羅繡花馬面裙,五彩絲線繡成的鳥兒在裙襕上展翅,柔軟的長發半垂半綰,斜插一支碧玉釵與檀木簪,雲鬟鬈鬈,瑩澤照人,只是將將往人前一站,便已成秋日裏的一抹姝色。

若是不曉她已嫁做人婦,怕是說她仍未閨中少女也無人不信,不是絕色之姿,卻自成一份清秀嬌麗。

因著向漠北不喜她做婦人打扮,不喜她穿那上身只會掩了她輕靈感的長衫長襖,因此他給她備的上衣皆是短衫短襖,便是褙子都只有短褙子,至於那她初到向家來時他讓廖伯準備好的那些件長襖也在他見她穿過一次之後便都扔回給了廖伯。

孟江南不知原因時曾問過他,他不答,夜裏咬著她時才與她道:我只喜看小魚穿短衫短襖,好看。

她自是依著他的。

此刻她走到廳中,朝項寧玉福了福身,有禮道:“兄長。”

項寧玉面色溫和,見著她不覺絲毫詫異,似乎早就知曉她會來似的,微微笑著道:“弟妹。”

他的目光落在孟江南發髻間那支木蘭花狀的檀木簪以及她兩頰邊上的珍珠耳墜。

珍珠皮光極亮,每一下輕晃都帶著一分幻彩,非尋常珍珠可比,項寧玉一眼便瞧出是產自南海,珍貴非常,而她發髻間的檀木簪卻尋常得不能再尋常,與之與她都不甚相配,可她卻將其簪於頭頂見客,可見其必是她珍視之物。

即便這只是項寧玉第二次見到孟江南,但僅看著她頭上耳上的這兩件飾物,他心中當即也有了幾分了然。

他吃了向漠北三回閉門羹,到這宅子裏來除了見到廖伯、向尋以及向雲珠之外,阿睿與孟江南還是這一回才見到。

孟江南是知曉他來,可她一個內宅女眷並無任何理由來見他,哪怕她心中疑惑重重,她今次本也不打算來,可方才她到臥房裏瞧見向漠北一言不發喝了藥便到床上躺下、蜷著身以軟被將自己緊緊裹住的模樣,她才決意無論如何都要見一見他的這位兄長。

無人與她提過關於項寧玉的任何一句話一個字,可她清楚地感覺得到自打他出現以後,不僅向漠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敏感,便是向來活蹦亂跳的向雲珠都變得有些郁郁寡歡,她想要幫向漠北解開心結,就只能親自見一見項寧玉。

不過要見項寧玉,孟江南心中可謂是緊張又惴惴,因為她猜得到項寧玉的身份。

她不過是個出身市井的卑微小民,哪怕死過一次,也沒辦法做到面對如此高高在上的存在而心靜如水。

可為了她的嘉安,她沒有選擇。

即便她面上表現得很是冷靜,可善於察言觀色的項寧玉還是一眼便從她緊著帕子的雙手看出了她心底的緊張與不安。

他忽然之間覺得這個出身遠配不上阿珩的市井小娘子值得阿珩對她好。

這個站在他面前的小娘子,仿佛僅僅是心有對阿珩的那一份情意,就已給了她直面一切的勇氣,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還是槍林箭雨。

這世間再沒有比之更單純更誠摯的情意了。

不是因為阿珩是宣小郡王,只是因為他是她的丈夫。

項寧玉的身子骨似乎比向漠北還要弱,才將將入秋的天,他身上便已披了一件羊絨鶴氅,饒是如此,他似乎依舊覺得冷,手上一直捧著茶盞不放。

話還未及說,他便又咳嗽了起來。

只是這一回他咳得並不久。

孟江南看他咳得吃力,她抿了抿,輕聲道:“向宅地處陰涼之地,兄長身子骨不好,不宜在此久坐。”

陰涼之地並不適宜羸弱之人居住,可向漠北卻偏偏選中了這樣一個宅子來安家,他沒與任何人說過其中原因,便是廖伯與向尋都不知曉,他們更是勸過他搬離此處多次都未果,但孟江南猜得到他選擇這座宅子來住下的原因。

他之所以住在這兒,是因為後邊的那條老街上的老樹。

他喜歡那即便歷經歲月依舊郁郁蔥蔥、樹冠都伸長到了宅中後院來的老樹,喜歡春夏時節總是落到那繁枝茂葉間的鳥兒,喜歡它們清脆的啼叫,喜歡那份生機。

不過即便如此,孟江南也已經想過了,她需慢慢兒來勸他,勸他另擇一處幹燥向陽的宅子來居住,這兒終究不是長住之地,於他身子太過不好。

至於那株老樹,只能舍下。

人活在這世上,本就是一直都在取舍與選擇。

只是這些事情在向漠北身上只能徐徐而為,若是太急,不僅適得其反,還會傷了他。

孟江南與項寧玉說此話是由衷的關心,卻也帶著些微的目的,不過後半句話到了嘴邊,她又如何都說不出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