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096

向漠北並不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孟江南後反問掌櫃道:“店家覺得我應從哪一件瞧起為妥?”

生意人何等眼尖,又何等曉事,就向漠北看孟江南的這一記眼神,掌櫃便已心中有數,從櫃面上先拿了一只一尺長兩寸寬的錦盒,解了纏於上邊的絲帶,將錦盒打開了來,期間動作很是小心,可見這錦盒之中物件之珍貴。

盒中盛放著兩支筆,一長一短,一大一小,筆杆末端均刻著兩個字:宣珩。

孟江南前一會兒還在心中告訴自己遇事不可大驚小怪,可這會兒她看中錦盒之中的兩支毛筆時,卻又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這是

掌櫃此時雙手托著錦盒,將其呈至向漠北面前,“向官人過目。”

孟江南盯著那盒中毛筆,喃喃道:“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飲泉生紫毫,宣州之人采為筆,千萬毫中揀一毫,每年宣城進筆時,紫毫之價如金貴。”[1]

掌櫃微微詫異,爾後笑道:“小娘子道得不錯,這兩支筆確是宣筆了。”

宣筆向來精工細作,選料嚴格,制作上乘的宣筆所用之兔毛應為秋天所捕獲的長年在山澗野外專吃野竹之葉、專飲山泉之水的成年雄性毛兔之毛,且只能選其脊背上一小撮黑色彈性的雙箭毛,可謂是少之又少,取之不易,因為只有這般的兔毛所制成的筆才能達到尖、齊、圓、銳的要求,也才能被士林中人視之為掌上明珠,更稱之為“珍寶”。

宣筆在前朝乃是進貢之物,後戰亂頻發,筆工四散逃亡,當今天下再想求一支宣筆,不敢說難於登天,卻也與登天之難相差無幾,道是千金難求毫不為過。

這兩支筆也是這些物件裏最珍貴的,他這確實能為出得起價錢的人買來他們所需之物,但那也僅僅是市面上能有的東西,如這兩支宣筆,便是給他千金,他也尋不到買不來。

也正因如此,掌櫃才會猜測起向漠北的身份來,因為這兩支宣筆不是他托他買的,而是他托他去宣親王府拿的!

宣親王府什麽地方?那是今上親兄長的宅子,上有宣親王,中有衍國最年輕的閣老,下有威名赫赫的昭勇將軍,是他們這樣的平頭老百姓能去的地方?若非他交給他作為信物的那塊白玉無事牌質地溫潤,上手便是極品的感覺,他都能當他是來擡杠砸場子的!

向漠北也有些詫異,不僅是因為孟江南竟識得宣筆,還因她竟背得前朝贊宣筆的詩。

而孟江南之所以識得宣筆,並非她見過,僅是因為她的阿娘曾一遍又一遍地與她說過罷了。

阿娘似乎對宣筆有一種她無法明白的執念。

加上筆杆頂端還刻著“宣”字,她自然就不難辨認。

她會震驚,也是因為她知曉宣筆之珍貴。

嘉安緣何……

此時掌櫃又拿了第二個錦盒出來,依舊打開放至向漠北面前。

是一塊色澤黑潤、堅而有光的墨條。

“這是向官人要的徽墨,您瞧瞧可對?”掌櫃又道。

聽著是問,語氣卻是肯定的,他這鋪子可是童叟無欺,問一問,不過是一句禮貌的過場話。

徽墨入紙不暈、經久不褪、馨香濃郁,且防腐防蛀,宜書宜畫,問世以來深得士林所喜。

向漠北只瞧一眼便點了點頭,毫不有疑:“確是潘先生所制之墨。”

徽州潘玉所制之墨香徹肌骨,磨研至盡,而香不衰,被稱為“墨中神品”,他亦被世人譽為“墨仙”,只是而今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已多年不再親自制墨,至於他的弟子還達不到他的制墨手藝,但這盒中墨條確實潘先生親自制的,看來這位店家確實是有些本事。

掌櫃則是不得不佩服向漠北,竟只是看一眼便辨得出這便是墨仙所制之墨,連墨條後的徽印都無需瞧,身份果真不凡!

若非尊貴之人,又怎可能見多識廣一眼便識真假?

掌櫃打開的第三個錦盒裏之物是硯,產自歙縣的歙硯,石包青瑩,紋理縝密,堅潤如玉。

向漠北亦是只瞧了一眼便頷首:“眉子坑的硯,不錯。”

歙硯品種繁多,以羅紋與眉子為上品。

掌櫃還從未見過眼神如此犀利之人,以致他將那個由錦布包裹的臂長物件打開時是前所未有的恭敬,“您要的澄心堂紙。”

只見那宣紙膚如卵。膜,堅潔如玉,細落光潤,精美非常。

將紙看罷,向漠北淡漠的臉上才略微露出滿意的神色來,他轉頭看向不明所以卻瞧得愣神的孟江南,道:“阿睿聰慧,可入蒙學了,村塾並不適合他,我這些日子已在為他尋合適的老師,屆時尋到了再行破蒙儀式,這些先準備著。”

掌櫃聽罷向漠北的話,直擡手按住自己的心口,生怕自己一口老血當場就吐出來。

這、這位大官人準備這麽些文房上品竟是為一個準備上蒙學的孩子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