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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閣與從前孟江南曾住過時一樣,唯一不一樣的,是屋內的數十盞燭燈,以及燭火中的人。

孟青桃坐在擺滿了燈台的長案旁,見著走進屋來的孟江南,她既沒有破口大罵,也沒有驚跳如雷,反是一動不動地端坐著,在對她笑。

自孟江南記事開始,孟青桃看她時任何神情都有過,獨獨沒有對她笑過。

但她此刻就正在對她笑。

她笑得嫻靜,卻又極其——詭異。

那從來都將她們這些出身低微的人家視作雜碎的趙慧馨此刻就坐在她身旁,一雙從未沾過陽春水的纖手正拿著薄至透光的絹布朝孟青桃臉上糊去。

那沾著趙家秘制漿糊的絹布糊在孟青桃的臉上,覆上了她的眼,捂住了她的口鼻,也將她微微揚起的唇角定格住。

永遠定住。

孟江南從孟青桃那雙尚只覆了一層絹布的眼眸深處看到了驚恐與絕望。

趙慧馨卻是看也不看走進屋來的孟江南一眼,只是耐心地將手中的絹布糊在孟青桃的雙眼上,一邊揚著嘴角道:“莫急,過來坐下,待我將你這阿姊制成絹人,再來制你。”

趙慧馨不疾不徐地笑著說完,這才轉過頭來,看向門後的孟江南。

看著孟青桃臉上的絹布以及趙慧馨那張與趙言新生得八分相像的臉,孟江南只覺這屋內的燭光刺得她睜不開眼,只見她煞白著臉連連往後倒退,背撞在門背上,撞出“嘭”的一聲悶響。

她額上冷汗涔涔,貼身襦衣已被冷汗濕透。

從前那股絕望的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襲來。

“嘩——”本是稀稀疏疏的雨勢忽然瓢潑而下。

雨水如注,湮沒著天地間所有聲音。

鏡苑。

向漠北等人看著暗道盡頭那六面皆鑲滿銅鏡的暗室,方知此“鏡苑”非彼“靜院”,哪怕只是數盞燭燈,此間暗室也因著這四處乃至天地的無數銅鏡而明亮如晝。

衛西此刻正緊捏著趙言新的手腕,同時擡腳踢中他的腿關節,令他半跪在地,掙脫不得。

誠如孟江南所言,這暗道之下再無危險,趙言新也不曾習過武,否則衛西不會如此輕而易舉就能將他制住,是以他連將暗器使出來的機會都沒有。

樓明澈則是當即上前來朝趙言新身上一通摸索,果從他袖間摸出了一支銅管,他試著按動銅管上邊的機括,登時數根銀針自管首飛射而出,打入了一側的銅鏡上,乃毒針一類的暗器。

趙言新面上各色神情都有,震驚、惱怒、憤恨等神情交織在他臉上,以致他腥紅了眼,卻獨獨在他面上沒有見到恐懼之色。

被迫進入暗道來到此間暗室的汪齊成看見正坐於這鏡室正中的宋豫書的一瞬間,本就在發顫不已的雙腿終是一軟,跌坐在那一塵不染的錚亮鏡地上。

只見不省人事的宋豫書渾身不著片縷、被大紅的繩帶緊縛住四肢,牢牢綁在椅腿及椅手上,垂散而下的長發與他白凈的膚色以及身上大紅的繩帶交映,自成一副扭曲詭異的靡艷之態。

衛西此刻已然相信孟江南所言非虛,但在看見宋豫書的時候他仍舊震驚得雙目欲裂,使得他驚怒之下當即就捏斷了趙言新的手骨。

便是向來不修邊幅的樓明澈在見到此般模樣的宋豫書時也都瞪大了眼,長長地“嘖”了一聲,以一種“原來如此”的眼神看向正托著自己被折斷的右手咬牙站起身的趙言新。

四面八方的銅鏡都投映著宋豫書的身影,也映著衛西正在匆匆給他罩上衣衫的模樣,趙言新死死盯著椅子上的宋豫書,雙目腥紅得一張本是書生之氣的臉看起來極盡扭曲。

獨獨向漠北的視線未有落在宋豫書身上,而是落在這鏡室四周的絹人身上。

這些絹人或坐或站,無不栩栩如生,比大堂之中那畫屏上的幾個仕女絹人更惟妙惟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無不艷麗動人,無論是其面上五官神情還是身上舉止,都真切得仿若有血有肉的活人,盡是女子。

再細瞧些,便會發現這些個女子絹人瞧著都是十五六歲、正值女子最美年華時的模樣。

銅鏡折射的燭火將這間不見天日的暗室照得不余一寸暗處,亦將這其中每一絹人的模樣都照得清晰非常,更將她們的身影映在這無數銅鏡上,朱釵步搖,重重疊疊,使得這本就明亮得刺目的鏡室絢麗得讓人只覺置身幻境,現實與幻影交疊,難辨真偽。

看著這些身量與真活人幾無差別的絹人女子,向漠北不禁緊蹙起眉,想著宋豫書曾與他說過查到趙家早先是以一手制作絹人的手藝發家的話,心中沒來由一股沉悶的壓抑感。

忽聽得衛西著急地喚一聲“公子”,向漠北這才將落在這些絹人身上的注意力轉移到昏迷於椅子上的宋豫書身上,緊著大步朝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