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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家當初在做布匹生意之前,已是三代手藝人,以制作絹人的手藝討生計,之所以除了趙家人自己幾乎再無人知曉此事,乃是在那之前,趙家並非姓趙,而是姓照。

而當照家以“趙家”之名經營小本布匹生意出現在靜江府時,再無人記得那個靠制絹人手藝而活的清貧照家,靜江府也再沒有照姓制絹人的人家。

趙家的布匹生意則是愈做愈大,漸漸將生意擴到了其他行業,終是富甲一方。

至於還能勉強在記憶裏搜尋得到“照家”二字的人,或已年邁不記事,或已都不在人世,世上已無人再想得起靜江府曾有過一個照家。

可世人忘了照家,照家子孫卻從來沒有忘過自己身體裏流著的血,以及——照家人該有的手藝。

孟江南怔怔地看著畫屏後的暗道,曾經趙言新與她說過的每一句話不斷地在她腦子裏回響,就好像他附在她耳畔再道一遍與她聽似的感覺,並著那股可怕的窒息感一齊,致恐懼襲向她的四肢百骸。

她渾身發顫得厲害,只覺自己有些呼吸不上,非但不敢往前,反是慢慢地往後退。

她已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必須要幫嘉安找到宋大官人,無論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能畏懼不能逃開,她已經鼓起所有的勇氣走進了趙家,從趙家大門走到了這兒,她以為她能夠堅持至終,可看著眼前這條暗道,她終究還是畏懼了。

她不敢再往前。

從前她便是入了這鏡苑,入了這條暗道,就再也沒有出來過。

孟江南只覺自己愈來愈呼吸不上,窒息感濃重到可怕。

忽而,她驚慌地擡手撫上自己的臉,死死捂著自己的口鼻。

她不要再進去,不要

“小魚。”向漠北在她開始往後退時便察覺到她神色有異,更是在她眸中瞧見前所未有的恐懼時當即將她的手重新握於手中,向來淡漠的臉上寫滿了擔憂,眉心更是擰蹙而起。

可孟江南的雙眸此刻混沌得失了焦距,害怕得根本看不見眼前的向漠北,仿佛她又身處在這暗道盡頭那明亮得刺眼的鏡室,周遭的絹人都在對她笑,趙言新拿著絹布亦在笑著與她道:很快,很快你就能將你最嬌嫩的容貌永遠留在這世上了。

她想喊想叫,害怕得想哭,可她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也掉不下一滴眼淚,她只能揚著嘴角笑著,像周遭的絹人一樣。

她進了這暗道,就出不來了。

正因為如此,趙言新在將她帶入這鏡苑時才會毫無顧忌地與她說他以及趙家的秘事,才會堂而皇之地在她面前開啟這條暗道,才會讓她看到他那不為人知的秘密。

畢竟與一個將死之人是沒什麽不可說的。

為何……為何她會遇到這般可怕的事情?

為何……

“小魚!”向漠北看孟江南如同丟了神魂般的癡癡模樣,用力擒著她的雙肩,神色與語氣皆變得焦急起來。

肩上的疼痛終是讓孟江南回過神來,向漠北的模樣在她茫然的雙眼裏漸變得清晰,她怔怔地看清了他緊擰的眉心與陰沉的眼眸。

她此刻方從驚恐中完全清醒,眼前的向漠北讓她確定她而今並非趙家的妾,而是向家的妻。

“對不起嘉安,我失神了,我……”孟江南不敢多瞧向漠北的眼,愧疚地低下了頭,“往下我不會再如這般耽擱時間了。”

說著,她咬緊下唇,就要往畫屏後的暗道走去。

“你不必再往裏去。”向漠北按住她的肩讓她行動不得,低沉的語氣不容置喙。

孟江南驚怔地擡起頭來。

她看見他嘴角淺淺的小梨渦。

他正對她淺淺笑著,就著衣袖輕輕撫了撫她滿是冷汗的額,語氣依舊低沉卻又溫柔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就好。”

孟江南癡癡地看著他微揚嘴角邊上的仿佛盛著瓊漿玉露般讓她移不開眼的小梨渦,怔怔道:“可是嘉安,我還沒有帶你見到宋大官人,我——”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向漠北打斷了她的話,將她垂在耳邊的一縷亂發別到耳後,忽道一句不相幹的話,“待會兒我同你去吃糖水。”

孟江南怔愣更甚,訥訥不明所以,“什、什麽?”

“東石橋下劉家大嬸做得一手味道可口的糖水,你當是會喜歡。”向漠北認真地回答了孟江南怔怔的疑問,“在這兒等著我。”

向漠北說完,又再對她淺淺一笑,這才松開她的肩,轉身與早已心急如焚的衛西往暗道裏走去,向尋則是留在了畫屏外,留在了孟江南身旁。

樓明澈從孟江南面前走過,沖她挑了挑眉,笑眯眯道:“去吃糖水的時候帶上我啊。”

孟江南不合時宜地雙頰一熱。

再看向漠北,他已步入了暗道之中,樓明澈走到他身側,依舊笑盈盈的,道:“我說嘉安小子,你這是擔心那小丫頭到這地下來會嚇到半條小命,所以才把她留在上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