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到我這邊來。

大逆不道, 是真的大逆不道。

敢背棄師尊,敢割舍家人,敢就這樣切了一頭青絲。

可是……

眾人看向那瘦弱筆直的身體。少了長發的遮掩, 多少有些怪異, 只覺得她脖頸刺目的白,其中堅韌與孤傲不比她那蜜罐裏泡大的姐姐少。

影子被一抹天光拖了老長, 斜斜掠到棠鵲足邊, 仿佛一根指向她的淩厲的長|槍。

這修真界中離經叛道的怪胎不少。

這其中大部分人, 若非被逼到絕境, 又怎會破釜沉舟。

“不……要……”

棠鵲的唇瓣蠕動了一下, 有一瞬間,甚至忘記了自己即將會受到鞭刑的委屈, 而是蔓延上另一種, 讓她腳心涼到頭的恐慌。

封疆看著啾啾, 棠折之看著啾啾, 溫素雪看著啾啾。

大家都看著啾啾。

表情不一, 心思不一, 焦灼不安在風中擴散。

棠鵲突然覺得所有人都變得極其陌生, 她不知道自己心裏亂糟糟的究竟是什麽。

沒有誡繩, 沒有枷鎖, 也不用被封住靈力走上百裏路。她被送往了行刑陣。

即便如此,棠鵲還是感覺到了難堪,光是被刑責堂弟子這樣押送著捆上刑柱,她就覺得好難堪。

棠鵲渾渾噩噩地想。

她從小到大沒有經歷過太多讓她窘迫的事。

在書院念書的時候,爹娘偶爾會送夫子一方硯台,或是一副字畫,夫子便總對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她那時候活潑調皮, 會逃學,會故意在課上給溫素雪講鬼故事,把他嚇得臉色發白,夫子也從來不會罰她。

後來開始學四藝。

僅有過一次難堪,是她在較藝時把琴彈得亂七八糟,先生氣得吹胡子瞪眼時。

倒不是難堪於先生的指責,她沒心沒肺不怕這些。

最讓她難過的是與她較藝的那位彈得一手好琴的女孩,清淩淩地看著她,沒有分毫惡意與鄙夷,只有關切和安慰。

仿佛滄桑正道中寫滿慈悲的俠女。

棠鵲至今還記得,她那一瞬間蒸騰而起的臉紅。她並沒有痛恨的意思,只是希望那女孩不要再看她。不要再用那樣的表情看她。

幸好慕以南打斷了那女孩的視線。

“學琴是為了修身養性,不是讓人媚俗爭寵。又不是青樓楚館的人,論這個高低做什麽?”

沉默半刻,騰的一下,那姑娘臉紅得滴血!

先生氣得摔了琴。

慕以南則偷偷對她眨了眨眼睛,棠鵲沒忍住噗嗤一笑。難堪還沒有盤旋太久,就消散得一幹二凈。

再後來,她進入了太初宗。

封疆也很好,對徒弟很好。

所以她從未如此痛苦過。

可接下來,才是真正的煉獄。

天地間光華流轉,陣壁隔絕開刑場與閑雜人等,絢麗奪目的金白光芒中,一根讓人忍不住驚駭畏懼的長鞭緩緩浮現,不等人反應,那鞭子就攜著風淩厲抽來!

“啪”的一聲!

峽谷中渡鴉亂飛,巨大的聲響層層傳遞開。

痛!好痛!

只是一鞭,棠鵲就已經承受不住,嬌軟的身軀想要蜷縮起,可手腳被捆得極緊。她渾身汗如雨下,臉色白得發青!

真的好痛!

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條蜒蚰,被撒了鹽,曝曬在艷陽之下,無處可逃。

不能叫,絕對不能叫。

不能認輸。

少女咬緊了牙,識海被痛得掀起滔天巨浪,激烈動蕩,想要拍碎她的顱骨似的。她不停發抖。

再痛苦的事她都能挺過來,這點小痛算什麽!

兩鞭、三鞭、四鞭……

視線越來越模糊,不知道什麽時候眼前已是霧蒙蒙的一片,不知道落下的是汗珠還是淚珠。

第五鞭,第六鞭。

不能叫……

不能。

第七鞭,第八鞭。

生理上的疼痛已經到達了臨界點,連肋骨和內臟都在疼,淚水布滿了整張臉,棠鵲無意識似的從嗓子裏溢出一聲:“哥哥……”

意識已經不清晰了,她從顫抖中恍恍惚惚瞥到棠折之站在陣外,視線似乎在看自己,又似乎沒看,空蕩蕩地神遊天外。

他在想什麽?他會想什麽?

——還能是什麽?

腦袋裏思緒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被疼痛攪動,終於忍不住,棠鵲哭出了聲。

十鞭打完,光幕落下,刑責堂弟子進來給他們松綁。

棠鵲早就哭得狼狽不堪,淚水甚至打濕了衣襟,手腳一松,她便軟軟地跌下去。

“小鵲!”

昆鷲搶著沖進來將她接住,手足發寒,焦急地想要查看她身上的傷。

卻聽那刑責堂弟子嗤笑一聲。

“不會有傷的。”他慢悠悠地說,“刻骨鞭不會給身體造成任何傷害,那位棠師妹,不,現在該叫鐘師妹,被打完後倒是一身的血,是因為舊傷全部崩裂了。”

他是上次負責處刑啾啾的四人之一。

棠折之的視線終於有了確切的落腳點,直勾勾地看過來,凝滯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