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全省的廳局級單位中,文化廳的老幹部活動算是搞得不錯的。老幹部們回到機關,就在活動室裏看看報紙,下下棋,聊聊天。其實,這些老幹部也不經常回機關,只是十天八天的來一次。

他們來到機關也不完全是想玩想樂,更主要的是一定要在機關露個臉。他們一走進機關大樓,神情就異常莊重,他們希望有熟人和他們打招呼,叫一聲處長或副處長什麽的,這時他們就會感到很幸福,慈祥深情地望著和他們打招呼的人,然後叫一聲小什麽,接下來就是噓寒問暖一番。由於機關流動性很大,大部分人並不認識這些老幹部,自然不會和他們打招呼,就是有些認識他們的人,為了少些糾纏,往往也遠遠地避開他們,或佯裝沒看見。

這些處長或副處長們,在“老幹部活動之家”轉一轉,看一看,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抽個身,來到自己曾工作過的處室看看。這些處室的人,當然都認識他們,就是新來的同志,在老同志的介紹下也都認識了。他們都會和老處長打個招呼,忙著的也會點點頭。有人給老處長倒一杯水,老處長就坐下了,打量著這些忙著的人們。然後說一些過去的事情,誰誰坐在哪張辦公桌,誰誰調到省委去了,誰誰下海掙錢去了。起初的幾次,大家還都真真假假地聽,做出一副很有興致的樣子;時間長了,同事們覺得這一切已經不再新鮮,就各自忙碌。老處長們尷尬地坐一會兒,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低頭看見自己面前那杯水已經涼了,就站起身淡淡又充滿失意地說:“你們忙吧,我走了。”

這時,同志們都會擡起頭,七言八語地說:“老處長您慢走,有空就來看看。”

失意的老處長聽了這話心裏就溫暖了一些,不住地答應著,剛走出辦公大樓,就又期望著下一次再走進來。

那些退休的老廳長們,很少來機關。他們還都擔任著廳裏的顧問或是別的職務。顧問自然是有些身份的,不邀不請他們一般不會來。好在,中國的重大節日很多,“五一”的時候,約他們來談一談勞動者;“七一”約他們來談一談黨的光榮歷程;“八一”就請他們談一談我軍的光榮傳統……每次這種活動之前,老幹部處早就派好了車,讓就近的幾個老廳長們合坐一輛——再也不是他們在職時的奧迪或皇冠了,而是變成了在機關打雜的桑塔納。

李玉田是了解這些老廳長們的習性的,他特意關照司機:一定要把車開到老廳長們的樓下,最好多按幾聲喇叭,要是能下來,喊幾聲“××廳長”這就更好了。

邀請老廳長們的活動,廳裏一般也都比較重視,廳長就是不參加,也會有副廳長參加。開場白自然是千篇一律,說一些老幹部如何辛苦,作了多大貢獻,然後就是在這重大的節日裏,希望老前輩把寶貴的經驗留下來的話。

這種會往往布置得很溫馨也很有情致,根據不同季節,圓桌上會出現不同的水果,茶也是說得過去的綠茶,還有幾盒煙散放在桌子上。剛開始,老廳長們的發言還很拘謹,說著說著就放開了,也失去了章法,一不留神就說到了自己當政時機關如何,這個也搶話,那個也插嘴,場面就很熱烈。主持會議的領導,這時的手機或呼機就會接二連三地響起,領導就會很歉然地說:“各位實在對不住,我還有個緊要的事去處理一下,這裏有李處長陪你們。”

老幹部都在興頭上,對現任領導的離去雖有些不悅,但還是說:“你去忙吧。”

領導就沖李玉田說:“李處長,你要作好記錄,把老領導的寶貴經驗都留下來。”

李玉田一邊點頭一邊說:“那是,那是。”

廳領導借故溜走了,李玉田卻沒法走脫,煙熏火燎地折騰一上午,到了吃飯的時間,李玉田就笑著沖大家說:“各位老領導的意見都很寶貴,我已記下了。午飯時間到了,請各位領導吃個便飯吧。”

飯是提前就安排好了的,就在機關的招待食堂。老幹部們也不客氣,魚貫著輕車熟路地向食堂走去。終於吃過了飯,李玉田再吩咐司機把這些人送回去。

這一通忙活,老幹部處的人都感到很累。身為老幹部處處長的李玉田深深地領會到職務的差別。這就是老廳長們的待遇,其他處以下幹部,是連想也不敢想的。他終於明白了那麽多人為了一官半職不懈努力奮鬥的最終目的。一個人熬到副廳級以上,不僅上下班有專車,房子可以住四間,就是退休之後,待遇也是不一樣的。

由此,他聯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王副廳長退休了,這對他來說是個機會,差不多也是最後的機會。其他的副廳長都還年輕,起碼都還能幹幾年,王副廳長的班要是接不上,他夢想的待遇就會成為泡影。他知道自己上面一沒門路,二沒靠山,向別的單位交流幹部,怎麽也不會輪到他的頭上;眼前只剩下華山這一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