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副廳長晚上六點準時走出了辦公室。今天機關沒有什麽應酬,也沒有什麽要緊的事,他正點下班。在六點差五分的時候,他呼了自己的司機小衣,告訴小衣自己今天將準時下班。王副廳長走出機關辦公樓時,他的那輛黑色奧迪還沒有來,他習慣地看了一眼腕上的表,這時他發現已經是六點五分了。他習慣地向停車場方向望了一眼,看見一輛奧迪正緩緩駛來,到了近前,他才看清不是自己的車,是張廳長的車。張廳長的司機小梁搖下車窗沖王副廳長點了點頭,這時,張廳長出現在王副廳長身旁,張廳長就說:“怎麽,老王你的車還沒有來?”

王副廳長忙說:“不著急,我再等一等。”

張廳長這時已走到車旁,司機小梁早已下車為張廳長打開了車門,等張廳長坐進去後,用力適度地把車門關上了。

張廳長的車不急不慢地從王副廳長眼前駛了出去。王副廳長又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時間又過去了五分鐘。他有些焦灼,在台階上走了幾步,向停車場方向望了望,那裏只剩下一輛車了,王副廳長知道,那輛車就是他的。可他對那輛車千呼萬喚,卻不見小衣把車開過來。

王副廳長當副廳長已三年有余了,司機小衣自然也就是他的專車司機了。以前,不管什麽時候,只要他走出來,小衣總是及時地把那輛奧迪開到他的面前,然後走下車,拉開車門,直到他舒服地坐好,小衣才把車門關上。小衣今天遲到,還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王副廳長有些不適應,站在機關門口的台階上,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他又看了一次表,這時距他離開辦公室已經二十分鐘。

王副廳長有些不耐煩,他最後朝停車場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氣勢洶洶地走出機關,走過一條馬路,揮手攔了一輛的士,他上車時用了很大的勁把車門關上。出租車司機很不滿地看了他一眼。他說出了家的位置,把頭靠在坐椅上,閉上眼睛,便一言不發了。

昨天,機關組織處就把他的退休申請報到了省委組織部。雖然他離退休還有幾個月時間,但機關的工作程序一直是走在時間的前面。尤其是幹部工作,歷來都是如此,不論是晉升還是退休,機關的處級以上幹部,總要經組織部門這麽提前地走上一遍。誰都知道,不管走不走一遍,該升就升,該退就退,但機關就這個程序。

以前王副廳長對這一程序早就司空見慣了,覺得沒有什麽,一切都很正常,當輪到他自己時,他卻覺得心裏很不舒服,有一絲失落,又有一點別扭,總之心裏有些堵得慌。那份感覺有點像人活著就知道遲早有一天會面對死亡一樣,當死亡離自己還遠時,並不覺得有什麽,不管怎麽活,總是有滋有味的;當死亡真正走近時,人才感受到了那份恐懼。

當王副廳長坐進出租車裏,而不是自己那輛熟悉的奧迪時,他才真正地意識到自己真的要退休了。也是在這時,他第一次對司機小衣有了一種厭惡感,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小衣給自己開了將近四年的車,對他的習性了如指掌。只要他一坐上車,小衣總是及時地放起音樂,小衣知道他喜歡什麽樣的歌曲,每次有業余活動時,在有卡拉OK的場合裏,王副廳長總要唱幾首自己喜歡的歌,小衣總是不失時機地更換錄音帶。當然,都是王副廳長最愛聽的。有時,王副廳長在車裏會接到電話,有時也打出電話,小衣總是能很好地把握背景音樂的聲音,不太吵,也不會冷清,總能恰到好處。當然也不排除私人性比較強的一些電話,小衣這時似乎就沒了耳朵,只剩下一張表情專注的臉,十二分專注地開車。王副廳長有什麽事似乎也不回避小衣,他習慣在車裏給柳琴打一個電話,白天在辦公室忙一天了,晚上在回家的途中和柳琴講上幾句溫存的話,似乎已經成了他的習慣。有時就在電話裏約好了兩人的見面時間和地點。

柳琴是文化廳下屬一家影院的經理,她和王副廳長的關系,機關裏大部分人都知道。原來柳琴在機關時,兩人的關系就有些說不清楚,後來,柳琴到了一家影院當上了副經理,後來又當上了經理,兩人似乎就不太避諱什麽了,成了公開的秘密。

今天,王副廳長坐在出租車裏,無論如何也沒有了和柳琴通話的興致。出租車離他住的樓還有一段距離時,他便讓出租車停下了。他還不適應讓人們看到他坐出租車下班的那種眼神。

當王副廳長下了出租車之後,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顯示的電話號碼,知道是小衣打來的。他不知道小衣今天是什麽原因沒準時送他下班,不管怎麽樣,他的情緒壞到了極點。他不理睬小衣的電話,任憑電話不屈不撓地響下去,最後他索性把電話關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