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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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考察組離開湖海山莊回省城後,程一路副書記沒有去辦公室,而是讓葉開直接把他送回了家中。

已經有三天沒回家了。

先打開窗子,春天的風一下子吹進來,房間裏頓時像奔跑開了無數的小孩子,流動起來了。正是下午四點,陽光從窗子裏射到客廳裏,沙發上花花的,有一層淡淡的金黃。

程一路用電茶壺燒了壺水,然後泡了杯茶,再靜靜地坐下來。這時,他人一下子放松了。人一放松,睡意就上來了。半躺在沙發上,他整整睡了一個小時。醒來時,陽光移走了。屋裏有了些涼意。他趕緊又關上朝北的窗子,回到客廳,電話響了。

是鄒學農。

鄒學農說:“一路書記啊,我已經回來了。感謝你這幾天的支持啊!”

“哪裏?應該的嘛。支持不周,還請學農部長理解。”程一路道。

“很好啊。一路啊,我沒想到你在南州這麽有影響有威望哪。不容易,不容易啊!我一定給衛東書記好好匯報。我到三個地市考察,還沒有像南州這麽票數集中、談話也同樣集中的地方啊!不容易!”鄒學農一連用了幾個“不容易”,看來是真的覺得“不容易”了。

“啊啊,謝謝學農部長哪,謝謝了。”程一路剛說完,鄒學農就問:“齊鳴同志是怎麽搞的啊?反映不太好嘛!”

“是嗎?這個……”程一路含糊著。

“是啊,我也感到奇怪。看來……”鄒學農停了下,繼續說:“看來,齊鳴同志這次也還是很困難的啊。上一次,他是敗於經驗;這一次,看來他是又敗於經驗了啊!”

“經驗?”程一路問。

“是啊,經驗。上一次,是缺乏經驗;這一次,是過於有經驗了。太看重了嘛,反響就很大。這對他反而不好。正所謂經驗能成事,也能改事。”鄒學農解釋道。

“啊,是這樣。我看未必吧!不過,學農部長全面地了解了南州的情況,你最有發言權啊。”程一路虛晃了一槍。對鄒學農這樣的說法,他是不能作出絕對肯定或者絕對否定的。最好的辦法就是辯證法,肯定中有否定,否定中有肯定。

“哈哈,也不能這麽說嘛。好了,不說了,來省城,請你喝茶啊。”鄒學農笑著,掛了電話。

程一路也一笑,鄒學農到底是沉不住氣的人。雖然當了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內在裏的嘈雜,還和從前差不多。不過,能及時的將這些信息透露給出來,也算是關心和支持,下次到省城,是得請他好好地喝回茶的。

天色有些暗了。這市委家屬院裏,樹木都是多年前的老樹,成林了,高大陰翳,因此黃昏就顯得早些。

黃昏是一天中最有意思的時光。程一路難得這麽安靜地坐在家中的沙發上。這一刻,他突然想起簡韻了。有一次,在南州禪寺,黃昏的風中,簡韻奔跑著,仿佛一葉飄動的天光。那一瞬間,程一路覺得她通體透明,升騰到了空中。

可是現在?

簡韻已經有十幾天沒有和程一路聯系了。她到北京,算起來也有兩個多月了。新的生活正在展開,程一路卻感到自己正在一步步遠離。

也許這是對的。

命運往往就是這樣。兩個人,生命重疊的時刻,就是兩條直線相交的時刻。最終,這兩條直線都會分開。有的是中途分開的,有的則是一直到最後,由死亡來將它們分開。無論是怎樣的分開,都必將分了。遲與早,沒有人能把握住。

那就讓命運來安排吧。

程一路嘆口氣,正要起身,電話又響了。這回是溫雅。

溫雅問:“聽說程書記今天沒到辦公室?有事?”

“你怎麽知道?”程一路詫異了。

“是葉開說的。他剛才到汽配城來換配件。說你下午直接回家了,身體不舒服,還是?”溫雅道:“不放心,就問問。”

“沒事。只是想回家來靜一下。”程一路感到一瞬間的溫暖,微小,而讓人心生感激。

溫雅大概是考慮了下,才道:“要是不介意,我請程書記出來喝茶吧。我早說過的。”

“這……也好。”程一路答道。

半小時後,程一路上了溫雅的車子。車子出了南州城,一直開到城郊的綠竹茶舍。一下車,程一路環顧了一下,笑道:“這地方還真安靜。怎麽找到這兒來了?”

“安靜吧?我也是瞎找,就找來了。結果來了一次,就想來第二次。靜靜地,坐在這裏喝茶,人都清凈了。”溫雅拉開竹簾,請程一路進門。

一叢竹子清瘦地立在前面,後面是照壁,典型的徽派建築風格。人從竹叢下的小徑上走過。再往裏,是一個月瓶門,上書著四個字。溫雅停下來,問程一路這是什麽字?程一路看了會,說是“告春及軒”,“晉人陶淵明的,‘農人告余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好名字啊,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