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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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書記洪大光突然摔了一跤。這一跤不僅摔得蹊蹺,而且使陽城官場的權力格局迅速產生了微妙變化。

時值仲秋,那天,黃一平正隨廖市長在省城參加一個經濟形勢分析會,由省委梁副書記主持,省長作主題報告。馮開嶺和廖志國兩位市長,分別代表全省發達與比較發達地區,做了個典型發言。

午飯過後,會上照例有三刻鐘左右的午休。

黃一平剛剛安排廖市長躺下,手機就響了。一看,是妻子汪若虹,黃一平趕緊回到自己房間接聽。

“喂喂喂,你知道嗎,洪書記受傷了,傷得不輕哩。哎呀,摔得好奇怪喲。”一上來,汪若虹就有點語無倫次,語氣裏有抑制不住的慌張,似乎也夾雜著些許興奮。

黃一平聽了,一頭霧水。早晨來省城的路上,廖市長還和洪書記通了話,相互通報了各自行程,並商定省裏會議結束後,回到陽城也抓緊召開一次全市經濟形勢分析會。這才過去短短半天,怎麽忽然就傷了?

“不要急,慢慢說。”黃一平盡量語氣平和,意在暗示那邊的汪若虹冷靜。

聽得出來,汪若虹也在努力鎮靜,希望能讓自己的敘述盡量言簡意賅,條理分明,只是效果不甚明顯。不過,黃一平終究在一堆亂麻裏漸漸理出了頭緒。

原來,中午十二點左右,也就是一個小時前吧,陽城市第一人民醫院仲院長忽然接到洪書記秘書的急電,說是洪書記在陽城大酒店不慎摔了一跤,整個身體不能動彈,疼得渾身大汗淋漓。

仲院長接電話時,正在陪衛生局長吃飯,地點就在第一人民醫院小食堂。當天,局長帶領包括汪若虹在內的一幫人,來醫院調研行風建設情況。其時,醫院還沒到上班時間,仲院長趕緊調度救護車,安排院內急診、骨傷、外科、CT、核磁共振等各部門做好急救準備。衛生局長聽說洪書記受傷,哪裏還敢再坐下吃飯,拉上身邊的汪若虹,說:“正好,你是護士長出身,我們一起到現場看看。”

汪若虹心想,我一個衛生局機關的工作人員,早就不在醫療一線了,跟你跑個什麽勁兒呀。可想歸想,還是跟著局長上了車。

前邊救護車拉著警笛一路呼嘯,衛生局長的小車緊隨其後,很快就來到陽城大酒店東北角的二號樓下。

關於陽城大酒店的情況,前邊已經多處交代過,這裏是當年市委市府招待所,也是接待包括國家領導人在內中外貴客的迎賓館。前些年,迎賓館在護城河邊辟了地方重建,國有性質的招待所也都進行了改制,但這裏仍然是市裏日常性接待、招待、會務的主陣地。廖志國調來陽城,選擇了酒店東南角的一號樓做宿舍,那裏原先是黨和國家領導人的下榻之地。洪大光受傷的這幢二號樓,也是迎賓館的一部分,專供省部級官員入住。當年,每逢黨和國家領導人來陽城,都會有此類官員全程陪同。眼下,這幢樓還是賓館性質,平時卻很少安排客人,主要用於市委重要的小型會議,洪大光也經常在此辦公、休息。

醫護人員到達時,洪書記正躺在大廳的三人沙發上,臉色蒼白,牙關緊咬,身上的衣服幾乎濕透。看得出來,傷者身體的某個部位相當疼痛。

護士按照仲院長的指令,馬上打了止痛針,然後七手八腳將洪書記搬上擔架擡上車,緊急送往醫院。

這個過程,汪若虹親身參與,所見所聞皆第一手資料。

“說是從樓梯上摔下來,我看不像。”汪若虹壓低聲音。

“哦?”黃一平有些驚訝。

“摔傷能看不出來?身體沒一處紅腫青紫,更加沒有破損斷裂,看樣子應該是扭傷。還有,衣衫不整,渾身散發出洗發液、沐浴露的味道,明顯是剛剛洗過澡,草草穿了衣裳。另外,那個公關部的女經理也在旁邊,頭發淩亂,神態明顯不對。”汪若虹道。

黃一平聞言,渾身一緊,立即本能警覺起來。他捂住電話,習慣性地向周圍看了一圈,確認房間裏只有自己一個人,同時門也從裏面反鎖了,這才小聲問:“你旁邊沒有別人吧?”

汪若虹說:“我又不傻!這麽重要的事,我能不知道保密?嘁!放心吧,我現在躲在護士更衣室裏給你打電話,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他們都在病房裏圍著洪書記轉哩。”

接著,汪若虹根據丈夫的提示,按圖索驥般完成了對事件全程的還原與復述:汪若虹與衛生局長、仲院長們趕到時,只有秘書與女經理二人圍在洪書記身旁,市委秘書長、辦公室主任等人稍後才到。由於洪書記認識汪若虹,她就被安排緊隨仲院長,在洪書記近前服務。傷者當時已經疼得不能講話,受傷經過基本由秘書代為陳述。那個陳述者雖然語言表達水平一流,頭腦反應相當靈敏,可敘述時仍然難免含糊、閃爍其詞,且不時將疑惑、求助的目光瞟向女經理,這才讓汪若虹發覺了上述疑點與破綻。而且,她從洪書記與女經理身上嗅到的味道判斷,二人使用的是同一種沐浴露與洗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