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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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志國的“鯤鵬館”項目,開始進入議事日程。

那天晚上,他把市府秘書長江大偉和黃一平召集到一起,說:“我們幾個先碰一碰,看看到底怎麽搞,多大的規模比較合適,按照什麽程序推進,等等。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嘛。唔?”

關於“鯤鵬館”,黃一平已經提前知道了廖市長的意圖,江大偉則是第一次與聞。

由於剛剛參加了一個宴席,接待副省長,喝了不少二十年版的茅台,廖志國的酒意還沒有消散。加上,廖志國和馮開嶺差不多,是個典型的夜貓子,晚上十一點前往往找不到興奮點,而是越到後半夜精神頭越足,也才越找得到靈感。

於是,先閑聊。

“今天那個副省長,有點意思。唔?”廖志國說。

“好像是第一次來陽城視察吧,分管全省交通,攤子挺大,排名落後,實際權力靠前哩。”江大偉應和道。

晚上接待的那個副省長,原是北邊一個貧困市的書記,三個月前省府換屆時剛剛當選,正是此公以區區二十票不到的微弱優勢,擠掉了陽城市委書記洪大光的位置。不過,洪大光還算大度,白天與廖志國一起全程陪同考察,晚上組織的宴席档次也很高,不僅上了包括刀魚、河豚在內的全套陽城特產江鮮,而且拿的是二十年極品茅台。通常情況下,一般的副省長、常委都沒有這個待遇。

“這個位置本來應該是洪書記,唉!”廖志國一聲嘆息。

江大偉笑而不語。黃一平更加不敢接腔,趕緊起身給廖志國和江大偉杯子裏續水。

“那個副省長的秘書,更有意思。呵呵!”廖志國轉換話題,不禁失聲笑道。

“是啊,主動幫領導代酒,居然自己喝得當場吐了。”江大偉也笑了。

“我扶他到廁所,差點噴了我一身哩。”黃一平說。

副省長的那個秘書,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據說是從市裏帶到省裏的,舉手投足不免北部落後地區的土氣與拘謹。更可笑的是,那人酒量本不大,卻自告奮勇一杯接一杯幫省長代酒。今天,桌子上的主陪是洪大光,對於以勝利者姿態出現的競爭對手,多少還心存一點芥蒂,一看省長秘書這麽能喝、想喝,立即給身邊一幫人使了眼色。於是,大家拿出十二萬分的熱情,輪番給副省長敬酒,最後把這個秘書當場就喝趴下,吐得黃膽都出來了。秘書出了洋相,而且是在陽城市委書記洪大光面前,這個問題就不能簡單化。當時,副省長臉上雖然笑嘻嘻不動聲色,可目光裏還是對秘書表露出了不滿之色。可以想象,回到省城後,秘書挨一頓臭罵是肯定的了。

“你說說,我們拿的可是二十年的正宗茅台,一杯就是好幾百塊錢,那麽好的酒,吐得到處都是,多可惜!嘖嘖!”廖志國臉上帶笑,眼神裏卻滿是不屑。

“是啊,是有點過了,後來吐成那樣,就連副省長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了。”江大偉說。

“看來這個秘書,還不是很成熟。”黃一平語氣委婉。

“這話就說對了!畢竟是我廖某人的秘書,一眼看出了問題的根本所在!”廖志國贊道。

“你們想想啊,今天的酒席是什麽含義?新任副省長首次來陽城視察,這是表面現象,本質上哩,是兩個你死我活的競爭對手,分別以勝利者和失意者的姿態直接面對,不要說一個小小秘書,就是我們這些人,包括省裏那些廳長、副秘書長們,都是陪襯,統統得後退三步。此其一。其二,副省長與洪書記的這種陽城遭遇戰,本來拼的是一種心理較量,就像武術上講的內功與意念,需要文火煲湯般慢慢來,可你一個秘書好戲剛剛開場就急吼吼跳將出來,好似陽城這邊要謀害省領導一樣,單顯得他有忠心救主的好思想,這便把兩個對手內心深處的東西一下就逼了出來,只得圖窮匕見,硬上外功。何況,你個秘書,沒得到領導明示就沖出來搶著喝,可能是平時養成習慣了,在他是按照常理、常規出牌,可恰恰今晚的酒席是那種非常理非常規性質,牌理完全不一樣嘛。其三,這個副省長的酒量我還是有數的,至少八兩出頭,咱們洪書記未必是他對手,真就拼下來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哩。其四,那茅台酒可是事務局直接從茅台鎮拉來的真貨,生生在酒窖裏埋藏了整整二十年哪,剛才你們也喝了,幾千塊一瓶的貨色,那個綿軟醇香,那個回味無窮,對任何愛酒之人絕對都是至尊享受,就是副省長也未見就經常有幸享用,你憑什麽端起領導杯子就幹,放下杯子就吐?像話嗎?唔?”廖志國妙語點評,嬉笑之間舉重若輕。

“精彩!絕對精彩之極!一個我們看來平常的酒宴,讓廖市長這麽法眼一過,竟然有了如此深意,真是聆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呀!”江大偉的恭維話雖然不免肉麻,卻也說在點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