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任志強帶了董卉來拜年,問我安泰藥業的情況。我猜他是想在我這裏摸摸底,搞點內部消息,然後去買這只股票。我說:“上市都兩年多了,也沒有起色。具體的事都是程鐵軍在管,可股民有意見都沖著我來。中成藥競爭太激烈,匯仁腎寶花上億元做廣告,我們也做不起。”他說他去年炒股虧了十多萬,垂頭喪氣的樣子。董卉說:“姐夫你有什麽消息透點給他,他炒股就好像有鬼跟在後面,是個倒黴鬼,拋一只漲一只,買一只套一只。”我說:“別的我不知道,安泰藥業你暫時別買,不值。”任志強說:“董事長都說不值,那我就把這個念頭放下了。什麽時候有重組之類的消息,一定要透給我,讓我也翻一翻老本,我不會外傳的。”我說:“你以為這個董事長好當?每年開股東大會,我在台上就是批判對象,‘文革’時批那些牛鬼蛇神是什麽滋味,我都領教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任志強的手機響了,接了電話他說:“有個朋友請我吃飯,姐夫也去吧?”我馬上說:“要是每個人請我我都去,我起碼要劈成八塊才夠。”那些年,誰請我吃飯,我都有受寵若驚之感,人家能記得起我!可現在我已經吃得疲倦了,沒有精神去應酬。我說:“到賓館去吃海鮮,我還不如在家裏吃點媽炒的酸菜呢。”他說:“要是隨隨便便一張臉,我怎麽敢拉姐夫去?姐夫是誰?這是李智打來的電話。”李智我知道,是全市有名的私企老板,在開發軟件。我說:“你什麽時候跟李智混熟了,伴著他可以發點財。”他說:“姐夫就給我一點面子去了吧,我已經答應了他。”他說著露出乞求的表情,這讓我體會到了一種精神優勢。與人交往時的這種優勢感,實在是太珍貴了,哪怕是對親戚,也不可能平白無故地贏得這種感覺。想當年無論誰請我吃飯我都心存感激,可今天對方要不是個人物我根本就不會去,這中間的距離,就是人生的滋味所在啊。如果我再上一層樓,誰跟我吃過飯說過話有過交往,都可以成為他引為驕傲的資本和談資,逢人便告,那滋味就更有滋味了。這進步的魅力實在不可抗拒啊!

任志強見我不表態,賠著笑說:“姐夫,就給我這點面子吧,我已經拍過胸脯了,怎麽下台?真叫我把頭紮到尿桶裏?”我對李智也有點好奇心,心裏打算去了,嘴裏說:“李智他是什麽人物,動不動就要請我?”他馬上說:“是我答應的,我以前吹過牛皮,說我們掛著親,他今天提到了,我就一口應了。姐夫要是不去,怕他笑我呢,姐夫也不至於讓我吃別人的笑吧?”我說:“到外面去吃海鮮還不如在家裏吃碗剁辣椒飯。”他一聽馬上說:“董卉你在家裏陪著姐姐媽媽,我陪姐夫去應酬一下。”

任志強開著車,出了大院說:“到阿波羅賓館去。”又說:“今天保證不讓你吃什麽海鮮,俗!我們吃點山上的東西。”我想一想說:“停車,停車。”他說:“幾分鐘就到了。”我說:“你不停車我下了車就自己打的回去了。”他只好找地方停了車,我說:“李智他找我到底有什麽事?”他說:“沒什麽事,偶然提到,我就應了。”我右手一個指頭淩空畫一圈說:“我到底也是念了幾句書的人,你們有什麽事就直說,還繞來繞去?”他們今天是畫了個圈套等著我,第一步就是要把我弄到酒桌邊去。任志強打電話沒提阿波羅賓館,他出了門就往阿波羅跑,這不是安排好的?我也不說出他的破綻在哪裏,只說:“你不把事情告訴我,我就走回去了。”他急了說:“真的沒有事,就是偶然提起來的。”我說:“那你說我病了,到省裏拜年去了。”說著把車門推開。他一把抓住我說:“姐夫,李智找你是有點事,求我都求好幾次了。我牛皮吹出去了,又抹不下面子,就答應了。”我說:“說事情。”他說:“事的確有點事,是什麽事他也沒說。”我說:“那我還是下車。”推開車門下去了。他從另一邊跳出來,追上來拉住我說:“事的確有點事,大概是關於安泰藥業的,再怎麽我就不知道了,把我砍了我也不知道了。”我猶豫一下說:“你就說我到省裏拜年去了,我真的要去走走,過了這幾天再去,別人就會有想法了,你把他排在什麽位置?這是敏感問題,也是政治問題。”他跺腳說:“那我就為難了,人家菜都訂好了。”又說:“李智也就是個李智,他也不能把誰吞了吧,你怕什麽。”我一聽來了精神,說:“你也不用激我,怕我是不怕的,我怕什麽?他還想打我的主意不成,把我拉下水不成?我要下水早就下水了,還等今天?”我又走到車旁,任志強替我開了門,雙手虛托在我的身後,等我坐好了,才關了車門,把車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