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七十五

大風起於青萍之末。

新年剛過,我打電話到醫政處去,要袁震海把年前就布置的全年工作計劃交來。袁震海說:“該死該死,這幾天我父親一病,我都把這事忘了,過兩天吧。”我想誰都有個忘的時候,也沒放在心上,把已經收上來的處室的計劃看了,替馬廳長起草全年工作計劃的報告,過了兩三天報告有了一個輪廓,可醫政處那一塊還空著。袁震海還沒送計劃上來,我心裏有點不高興,也不去催,等著。又過了一天,還不見動靜,我心裏就火了。你袁震海對我有想法我可以理解,讓我為點難我也能忍,我還沒有資格發脾氣,我只是個廳長助理。可報告是給馬廳長用的,這你是知道的!我氣起來幾乎就想空著這一塊交上去,你袁震海自己去向馬廳長解釋。想一想還是忍了,報告沒寫完整,總是我的事。我又打了一個電話過去,他說:“該死該死,這兩天實在抽不出空,明天一定送來。”我把火氣壓下去說:“馬廳長明天就要這份東西了,他還要看,還要改,還要重新打印,下星期就開全廳的大會了。”他說:“明天,明天,明天一定。”第二天我一直等到下午快下班了,幾次打電話過去催,袁震海才派小田把計劃送過來。我對小田說:“我準備把你們處裏這一塊空著交上去。”小田走了,我想著有點不對勁,昨天我都把馬廳長這面旗祭出來了,他還如此怠慢,他對我有怨氣沒關系,可他就不怕我到馬廳長那裏參他一本?我怨氣難消想著幹脆放慢一點操作節奏,等馬廳長催起來,再把事情跟馬廳長說,讓他娘的小袁也摔一個跟頭。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我把馬廳長的牌子都打出去了,居然還不靈,這話馬廳長聽著舒服嗎?我只好忍氣吞聲,連夜把材料趕了出來。這時已近十二點,我氣得睡不著,就把事情跟董柳說了。董柳說:“公家的事你氣什麽,人生好比一出戲,氣壞身體無人替。你這裏睡不著,人家都打鼾了呢。”我想想也是,想放寬心去睡,可心裏那種被怠慢的感覺怎麽也按捺不下去。人到了圈子裏,那自尊心就沒有辦法不敏感。袁震海不僅是怠慢,簡直就是戲弄!該死該死,他真的是該死!我睡不著,把這件事翻來覆去地想,越想越感到還有一點別的意味在裏面。袁震海他怎麽有把握我不會把空著一塊的報告往上面一交?真交了他怎麽下台?他不止是怠慢我,還是怠慢馬廳長啊!他敢,他居然敢!

想到這一點我心中劃過一道閃電,又打了一個炸雷!馬廳長今年五十八,按照二五八的政策,五十二不提處,五十五不提廳,到了五十八,廳長也要讓賢了。十年來馬廳長在衛生廳說一不二,誰不拿他的話當聖旨?難道袁震海聽到了什麽風聲?不可能吧。我總覺得袁震海的行為有點異樣,卻一時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我把報告的草稿交給馬廳長,馬廳長不高興地說:“那我只好周末加班來弄它了。”話不重,可比打我一個耳光還難受,我這個助理是怎麽當的?袁震海的過錯,難道要我給他扛著?我只好把幾次催袁震海的事說了,但沒敢說打了馬廳長的旗號去催的情節。連我這個廳長助理稍被怠慢都堵在心中沉沉的一塊放不下來,換了馬廳長他能好受?我匯報了,就等於說他的絕對權威不那麽絕對了,這話好聽?馬廳長聽了說:“知道了。”我也不再多說。

我總感到馬廳長“知道了”三個字是有分量的,但想不透。馬廳長會不會想著我是一個小人,為了保自己就把別人推了出來,所以他不置可否地說了這麽一句?如果是這樣,我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後面也許還有什麽內容,他明白了,但不點破。那內容又是什麽呢?我得想想,好好想想。

在聽了馬廳長的報告之後我深受鼓舞。我的草稿中談的是今年的工作思路,可馬廳長作了重大修改,把時間大大擴展,連以後三五年的規劃都談到了,準備蓋新的辦公樓,準備把後面皮箱廠的地征進來,準備研究出幾種能在全國打開市場的中成藥,等等。信息是明確的,他馬垂章今年不會下台。只要他不下台,我就有足夠的時間積蓄資歷,就有了緩沖的機會。當然這是幾家歡樂幾家愁的事,肯定有人是很不高興的。我去看孫副廳長的臉色,也看不出什麽。

可幾天後的廳辦公會議又使我的信心動搖了。本來馬廳長準備把中醫研究院醫政科的左科長調到廳醫政處當副處長,這件事他也跟我透過風。可辦公會議開到一半,準備討論人事問題的時候,孫副廳長說:“馬廳長有一種意見我覺得很好的,很正確的,廳裏提拔幹部,主要從廳裏內部解決,這是對廳裏廣大幹部的關心,誰工作得好,就有機會,這條政策雖然從沒形成文字,但廳裏在馬廳長的領導下,長期以來是這樣做的。廳裏能夠做到人心安定,工作順利展開,用人的思路是一條很重要的原因。”孫之華的話讓我吃了一驚,這不是先發制人堵著馬廳長嗎?會場上的空氣一時有點緊張,沒有人接下來說話。沉默了足足有兩分鐘,這兩分鐘比兩個小時還長。馬廳長說:“我原來有個想法,想把左文松同志調到醫政處來幫助袁震海同志工作,是不是合適,大家可以議一議。”又沉默了一兩分鐘,我覺得自己是非站出來不可了,反正沒有馬廳長就沒有我,我豁出去了,就說:“左文松同志因為跟我的專業比較接近,我還是了解他的,不論從專業水平還是工作能力,他都還是可以勝任的。”我剛說完,袁震海馬上說:“我們醫政處如果能來一個懂得西醫業務的人,可能更好一些,開展工作更順利一些,畢竟我們的工作對象大多數都是與西醫有關的,不然就不太成比例了。”他居然暗示廳裏的幹部學中醫的太多,看來他也是豁出來了。十來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這件事,可真有點站隊的意味了。馬廳長說:“這件事有不同意見,暫時放一放,大家先議一議藥品檢查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