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半夜裏有人在樓道裏叫我的名字,我一個冷顫驚醒了,手一摸一波還在,放了心,就應了一聲。董柳也醒了,用手來摸一波。外面的人把門拍得直響,叫著:“池大為!董柳,董柳!”我開了燈,外面的人說:“是我呢,是我呢!”我說:“是我是我,我是誰吧!”那人說:“是我呢,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董柳說:“丁處長吧?”我心中有氣,怎麽別人就該聽出你的聲音?我披上衣服開了門,丁小槐闖進來說:“董柳董柳,趕快趕快!”董柳嚇得鉆回到被子裏去。丁小槐退到門邊說:“馬廳長的孫女渺渺在人民醫院,叫你去打針。”說了半天才明白,馬廳長的孫女嘔吐脫了水,在省人民醫院輸液,第一針走了針,再一針,護士太緊張,又沒中。沈姨大發脾氣,要耿院長叫最好的護士來,新來的護士看見第一個護士被耿院長罵得流淚,拿起針手就抖起來,又失敗了,就沒人敢上了。沈姨急得要發瘋,耿院長一頭大汗。丁小槐在一邊說了董柳給一波打針的事,耿院長就叫他來喊人了,車在樓下等著。

董柳穿好衣服,丁小槐扯著她就走。董柳暗暗用力拉我一把,我會意了。董柳要把一波送到樓下去,丁小槐急得直跺腳說:“快點,快點!有大為看著呢。”董柳說:“大為你也去。”丁小槐對我說:“你放心,放一萬個心,我保證董柳完璧歸趙。”我說:“那我就不去了,董柳你打針的時候鎮靜點,手別發抖。”董柳說:“他去了我安心些,不然我手也抖。”丁小槐說:“他看孩子吧。反正車來車往,很安全的。”丁小槐的心思我明白,他有一種本能的防範意識,就像他們平時盡可能封鎖一般人與馬廳長接觸的渠道,以免在不經意中殺出一匹黑馬。倒沒想到他對我還有這麽高的警惕。我說:“董柳你自己去算了。”董柳撒嬌說:“人家就是要你去嘛!”丁小槐沒辦法說:“那就去吧。”董柳把一波用被子包了,送到樓下嶽母那裏去。樓道裏黑黑的,董柳很小心地走。丁小槐說:“快點快點,脫水了呢!”我在心裏罵著:“老子的兒子就不是人?摔著了怎麽辦!”

到了醫院,耿院長幾個人圍著病床。丁小槐先跑過去,呼呼直喘氣說:“來了來了,把她叫來了!”耿院長喜得直搓手說:“來了來了!”好像是見了救星。我一看,孩子已經在抽搐了。沈姨一把抓住董柳的手說:“董醫生啊,你要救我渺渺的命呀!”又說:“馬垂章他在省裏開會,已經叫車接去了。”董柳出奇的鎮靜,看了一會兒說:“打手上她一疼又走針了,只有打額頭。”耿院長說:“拿刀來。”馬上有護士拿剃須刀來了。董柳把剃須刀用酒精擦了,把渺渺額頭上的頭發剃了一圈,仔細看了看說:“血管好細啊!”沈姨急得直抖說:“那怎麽得了呢?她爸爸媽媽都在美國,萬一有個差錯我怎麽交待!”董柳說:“試一試吧。”在額頭上拍了幾下,把針舉起來。沈姨把臉轉了過去,我緊張得感到了窒息。董柳一針紮下去,我閉上了眼睛,再看時已經有了回血。沈姨舉起拇指對耿院長說:“這個,這個!”耿院長說:“誰不知道有名的董一針呢!”又輕聲對董柳說:“謝謝你。”董柳真的是救了他,不然一會兒馬廳長來了,他真是無法交待。過一會兒護士端了盤子來說:“該吃藥了。”耿院長說:“怎麽不早點喂,剛打了針,又要動。”護士委屈地瞟一眼手表。沈姨說:“藥該吃還得吃。”丁小槐搶上去,小心扶著。耿院長接過藥說:“我來,我親自來。”沈姨望著丁小槐說:“大家都辛苦了,叫大徐送你們回去吧。”我們都退了出去。我回頭瞥見房間裏已經送了好幾個花籃,還有一個被踩翻了。沈姨追到門口說:“董醫生,今晚辛苦你一下可以吧,萬一又走了針呢?”耿院長說:“隔壁已經騰了一間房出來了,董一針就在這裏睡一晚吧,能者多勞,這是沒辦法的事。”董柳和我就進去了。丁小槐坐在外面不走,他在等馬廳長,讓馬廳長看見他沒有閑著。我從窗簾的縫中瞥見丁小槐雙手支了頭在那裏發呆,說:“你看他還堅守在那裏,好可憐的樣子,這裏還空著一張床,叫他進來吧。”董柳說:“不叫,該殺一殺他的威風。平時別人叫一聲丁處長,他就不知道自己的手腳該怎麽擺了。他大概在那裏後悔不該把董柳這個名字說出來,結果自己被晾在那裏了。”我還是開了門出去說:“丁處長到裏面休息一下吧,這裏空著一張床。”他一愣,醒了似的站起來說:“我還沒走呀?我怎麽不走呢?我這就走了。可惜大徐把車開走了。”他這麽一說我又後悔不該出來,這不是提醒著他的難堪嗎?我是好心,可他會不會在心中恨我?我心太軟啊,心太軟!正這時鄧司機陪著馬廳長匆匆來了,丁小槐剛坐下去又一躍而起說:“馬廳長。”馬廳長點點頭,臉卻朝著我說:“針打進去了?好,好。不知道池大為你夫人還有這麽一手啊!”一直朝病房去了。我和董柳跟了上去,沈姨把我們讓了進去,做了個手勢說:“輕點,輕點。”丁小槐就在門外站住了,勉強地笑著。我趕緊退到門邊,沈姨拍一拍床頭的凳子示意我坐下,我猶豫一下,還是退到門邊站在丁小槐身邊。耿院長匆匆趕來,將渺渺病情向馬廳長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