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我熟悉了環境,也熟悉了一些人。上班沒事幹,我就到斜面對的監察室去串串門,跟小莫說說話,劉主任也不說什麽。我問小莫:“你們這幾年都是怎麽坐過來的?”小莫笑了說:“池大為你才坐這麽幾天就坐不住了?坐十幾年幾十年的老科長多得是!都有個過程,坐幾個月脾氣就坐順了。”我說:“辦公室真的是改造人的地方啊!”小莫說:“你是培養對象,你不同。”我說:“說起來我也真是個對象,我女朋友的對象。”她趕緊問我女朋友是什麽人,知道我還掛單,馬上表示要幫忙,說:“你有什麽條件?”我說:“三個硬條件,第一必須是個人,第二必須是個女人,第三必須是單身女人。”小莫說:“真的給你介紹一個你要不要?我先生他們醫院裏護士一個比一個動人,臉蛋嫩得出水。我先生說他結婚結早了,剛一結婚,漂亮姑娘不知從什麽地方都冒出來了。”

正說笑著,丁小槐在樓道裏喊:“池大為!池大為!”我趕緊跑回辦公室,丁小槐正在看報,頭也不擡。我說:“剛才是誰在喊我呢?”他說:“怕馬廳長看你不在,那樣不好。”他這麽陰,他做得出來,他要告訴所有的人我串門去了。我生氣地說:“我上廁所去了,不必請假吧?”他眼睛盯著報紙說:“廁所在莫瑞芹的辦公室,那是男廁所還是女廁所呢?”我氣得一股無名火要從嗓子裏噴出來。我想說:“那你去問小莫,她會告訴你。”可沒說出來。我跟他爭這口閑氣,我值得嗎?

天天這麽坐在辦公桌旁,沒做什麽像樣的事,倒是坐出了一種感覺。這種感覺好像是荒原上的草,不知不覺它就長出了模樣。這麽混混沌沌過了幾個月,就到了秋天。每天翻翻報紙做點雜事就過去了,我心裏很不踏實,又覺得奇怪,世界上還有這麽拿工資的人。我每天都在盼望著有點什麽像樣的事讓我來做,這盼望總是落了空。每過去一天,我都像在黑暗的台階上踩了個空,心中空落落的。人吧,活著就要活那一線光,人誰不想往亮的地方走?我的一線光在哪裏呢,先要當上個科長,然後再一步步上去。坐在這張桌子前面,眼前就是這一線光。我自己也覺得奇怪,以前根本不屑一顧的東西,現在倒成了向往的目標。我在不知不覺中把別人的目標當做了自己的目標,這是怎麽回事,我?說不清,辦公室真能改造人啊。

馬廳長帶小袁去北京開會了。這天廳裏分柚子,每人兩袋,一百斤。丁小槐叫我一起把柚子送到馬廳長家去,大徐開車。我說:“你們倆送去算了,三個人兩袋柚子,吃都吃了!”徐師傅在一邊說:“去吧,一起去。”大徐平時跟我關系好,聽他這麽說我就去了。去工會拿柚子的時候,丁小槐在裏面翻來翻去,要選大個的,他對工會黃主席說:“馬廳長家的。”黃主席也幫著選。怕那些來領柚子的人心裏會怎麽想我,我站在一邊不動。把柚子擡到小車上,開到了中醫研究院,我和丁小槐擡了柚子上樓去。開了門丁小槐叫馬廳長夫人“沈姨”,我也跟著叫了一聲。丁小槐說:“柚子是黃主席幫著選的,這一次的都不怎麽大。”沈姨說:“衛生廳就沒買過一次好柚子,你回去跟黃主席說別發算了。”走下樓來大徐說:“送脫手了?”丁小槐苦笑著點點頭。大徐說:“今天運氣不錯。”

回去時丁小槐在半路下了車。大徐說:“今天運氣算不錯,沈姨沒說什麽。”我說:“我們辛辛苦苦擡了柚子上去,她謝謝都不說一聲,別說泡杯茶了,還說什麽?今天就是你要扯我來,害得我鼻子都碰扁了。”他說:“這叫碰了鼻子?這是給你一個留點印象的機會。”又說:“你不知道,去年丁小槐紮紮實實受了一烙鐵呢。”去年分柚子是丁小槐送上樓去的,沈姨嫌個太小,說還不如不要。丁小槐硬是搬了下來,又運回來,把自己分的兩袋中大個的塞進去,小的換出來,再送去。沈姨說:“就知道有好的。”我說:“怪不得今天要把我扯上,找個墊背的。柚子送到家裏還要受烙鐵,天下它偏有這樣的事。不知馬廳長知不知道?”他說:“這些小事,我想他不知道。刁鉆古怪那一套是娘們兒的脾氣。”我說:“我還以為丁小槐他分半邊馬屁給我拍呢。”

星期六下午快下班的時候,丁小槐說:“我今天早點走,我媽媽住院了,一大堆事堆在那裏。”我說:“誰也不是蘋果樹上結的,別說早走,請幾天假也是應該的。”他剛走,袁震海就從北京打了電話來,說馬廳長明天回,要廳裏派車去接機。我把事情告訴了劉主任,他說:“丁小槐去不了,明天你也去一個吧。”又打電話給孫副廳長幾個人,再叫上我一起到小車班安排車。我說:“兩個人要這麽多人去接?”他說:“要的,要的,一定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