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驚人之舉

賈士貞雖然犯不著和周效梁這樣的老幹部較真,但是他知道這卻是他到西臾之後,碰到的第一個找上門要官的事。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一個地委副書記,論職務多少也算一個高級領導幹部了,怎麽一個領導幹部不在職了,就可以毫不顧及自己的身份,不顧及影響了呢?對於改革幹部人事制度的艱難,賈士貞不止一次地想過,像周效梁這樣公開的反面,他還是有些思想準備不足。

但是,賈士貞又想,正因為組織部門選拔領導幹部靠少數掌權的人說了算,沒有嚴格制度和標準,造成幹部群眾的誤解,才造成現在這樣找關系,不是跑就是送的後果。如果選拔幹部有了相應的制度,憑自己的能力,在公平競爭中取勝,他們還跑什麽呢?這樣一想,賈士貞更加覺得幹部人事制度改革的緊迫性了,也就不再把周效梁的事放在心上了。

早上一上班,高興明拿著材料走進賈士貞的辦公室,說他昨天晚上臨下班前,縣區幹部科長莊同高把材料送到他那裏去了,因為有幾份材料記不清是誰考察的,害怕賈部長批評,就……

賈士貞一聽,心裏有些不高興,作為一個縣區幹部科長,考察幹部無非就那麽幾個人,那是禿頭捉虱子明擺著的,怎麽可能記不清誰考察的呢?賈士貞覺得這事並不那麽簡單,拿過材料翻了翻,發現考察人沒有簽字的材料正是下臾縣那些人。事情真的如此巧合?這讓賈士貞聯想到很多深層次的問題。他那天也正是覺得下臾將要提拔的那些人的材料水分太大,才貿然決定“微服私訪”的。那次秘密行動,他被派出所關了一夜,雖然引起機關一些人的猜測,還出現了三幅漫畫,但是他畢竟了解到了不少坐在辦公室不知道的情況。這些問題,對於市委組織部長來說,在使用幹部上起到重要的參考價值,但是怎麽把群眾的那些反映變成組織部的意見呢?組織部原有的考察材料寫得那麽漂亮,憑什麽來否定那些材料呢?其實,賈士貞讓兩個幹部科長把考察材料拿回去補簽名,主要是提醒他們應該按規定辦事,誰知這個莊同高過於敏感,擔心領導追究責任,用這種辦法來軟抵抗。賈士貞看看高興明,覺得這事高興明也在把他當做三歲孩子對待。賈士貞下臾微服私訪回來後,耳朵裏也聽到了高興明那天去過下臾,而且陪同喬柏明去了桃花鎮的傳聞,這樣的事只不過是心照不宣罷了。很顯然,喬柏明、高興明、侯永文之間的關系不一般,但賈士貞也只能裝聾作啞,全當做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

賈士貞留下考察材料,心不在焉地翻著那些材料,頭腦裏翻騰著復雜的波瀾,不去理會高興明。高興明站了一會,自覺無趣,只好退出賈部長的辦公室。回到辦公室,他反而覺得心裏不那麽踏實,他以為賈士貞會批評莊同高,那樣他就會為莊同高說幾句話,也能聽出賈部長的弦外之音。可是賈士貞卻什麽話也沒說,這樣一來,讓神仙也難下手,他只好退了出來。

轉眼間,賈士貞上任西臾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已有三周,但是,副部長們一直沒有明確的分工,組織部大小事務一般都由他親自處理。高興明過去一直是一言九鼎、重權在握,無論在辦公室還是回家,都是門庭若市,現在突然間空閑下來,十分不適應。但是,看上去並沒有人刻意在冷落他,常務副部長這頂帽子還戴在頭上,他高興明還是那個高興明,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魔力使得他在這短短的時間裏成了一個徒有其名的副部長!他感到賈士貞這個只有三十八歲的年輕部長,太有心機了,對他的威脅太大了,手段也有些太殘酷了。表面上高興明見到賈部長唯唯諾諾,點頭哈腰的,其實他內心的嫉恨越來越強烈了。

當天下午,賈士貞去了市委書記常友連辦公室,直到下班時才回到組織部,隨後把三位副部長找到辦公室,這是他到任後召開的第一次部長碰頭會,會議內容雖然讓三位副部長都感到震驚,但是誰也沒有提出不同意見。可是他們又都同時在內心對賈部長的決定產生一種強烈的不滿。也許這是新組織部長燒的第一把火吧!他居然首先拿市委組織部的幹部開刀了。

那天晚上,究竟是誰把這個消息透露給市委組織部的那些科長們的,沒有人知道,市委組織部的三位副部長和那些科長家的電話和手機幾乎被打爆了。可誰也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賈士貞,市委組織部辦公室之外如此轟動和不安,如同突然炸開的自來水管。

第二天上午上班之後,賈士貞召開組織部全體職工會議,宣布一項重要決定:市委組織部八個科室的正職科長全部實行公開競聘上崗。原來的科長、主任必須參加競聘,不參加競聘或競聘不上者,自行免職,保留原級別待遇。此次選拔組織部中層領導面向市委、市政府機關以及機關團體參照公務員執行管理的部門,年齡在四十歲以下的科級,以及五年以上的副科級幹部。此外,縣、區委組織部符合條件的人員也可以報考。報考采取自願報名,統一文化考試,按照1∶3比例進入下一輪。這一消息如同一枚重磅原子彈投向市委組織部和市委機關。盡管頭一天晚上市委組織部的科長們都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但是他們還是似信非信,還懷著僥幸的心理。可是沒有想到這個消息來得如此之快,有如晴天霹靂,組織部的那些中層幹部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無所適從。莊同高過去深得部領導的寵愛,除了因為他身居要職,還因為他是組織部的元老,他正在等待調出去,提拔為一個稱心如意的副縣處級,誰知這個消息給了他當頭一棒。過去開這樣的會他和張敬原總是坐在前排正中位置,這不僅說明了他倆在市委組織部的重要地位,也說明了他們將來提拔的次序。然而今天,莊同高卻躲在後排角落裏,而張敬原連人影也不見。這個消息一宣布的一刹那間,莊同高的頭腦裏一片空白,幾乎要暈過去,好像他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盡頭,不僅副縣處級斷了後路,連這個組織部的縣區幹部科長也保不住了。不要說他的年齡已經過了線五歲,就是不過線,讓他去參加考試,他怕是連考場也不敢進。別人不知道,他自己最清楚,他那黨校所謂的本科生算什麽?每次考試輔導老師都把答案打印好交給他們。三年來他從未聽過課和學過習,畢業論文也是市委黨校老師幫他寫好、打印好的。本來他還想再讀黨校研究生的,只是沒有來得及。莊同高努力振作一下自己,可他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全身像澆了冷水。現在他把一切怨恨全都集中在賈士貞身上,如果不是他,說不定這批幹部已經提交市委常委討論了,可以肯定,他會在這批提拔的幹部當中,而且有一個理想的副縣處級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