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前人後兩張臉,一門真正的技術活

“別以為你裝得高高在上,就是一個威嚴無比的父親;別以為你表面四處施舍,就是一個清廉局長!遮人耳目罷了,我媽早看清了你,所以她活不成……”即使是他視為掌上明珠的女兒彤彤,即使是他當成親生兒子一樣看待的女婿,竟然也對他充滿了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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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椰那個極富詩情畫意的女子,之所以永葆青春,難道就是因為章華熙在他忙碌時,填補了他的空缺?她原本傳統保守的性格,在追求詩意般的浪漫飄逸之後,一旦回歸到現實,心靈會不會像跌入殘酷蒼白得一如猙獰恐怖的黑洞?她之所以在他面前總是表現得像一個寬厚大氣的母親,幾乎對他是百依百順,難道不是出於愛,而是出於出軌後的羞慚?

這些潛意識裏的疑問和假設,排山倒海般朝史荊飛湧來,迎面而來的海風並未讓熱氣退讓,他下車走向海邊時,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似乎有種什麽東西,正在前方等待著他。他要把這個危險的秘密挖掘出來,不一定有用,但他哪怕是死也要死個明白。

他們在一丈之外冷冷對峙著,空氣似乎在他們之間凝固了,海水似乎在他們之外冰凍成一片片藍色的琉璃,陽光跌落在上面,折射出令人頭暈的斑斑點點。在礦區,他們有過多少次這樣的對峙?章華熙記不清,唯一刻骨銘心的,就是他章某人看在韻椰的份上,對眼前這個道貌岸然的男人過於客氣,過於謙卑了一些。

“我們之間,是該算算總賬了!”章華熙冷哼著,挺直了脊梁。他與眼前這個男人似乎是犯沖,自從姓史的來到雀兒崖,他在一幫當地後生中最優越的地位就一落再落,以至於連最心愛的戀人都迎頭給他一刀,投奔到姓史的懷抱。他開礦,他遠渡國外,無時無刻不想韜光養晦幾年,再把姓史的給扳倒。許多年來,他都被內心的鬥志所鼓勵,他將史荊飛踏在腳下的美好幻想,幻燈片般每天在他眼前循環播放,讓他從不知倦怠,從不想後退。

可是,雖然他擁有的金錢越來越多,姓史的地位也一次次往上升,想扳倒姓史的並不是那麽容易。他又一次次被韻椰的感情所左右,他一次次的心慈手軟,一次次的手下留情,聽從著韻椰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勸解。憑他的實力,憑他黑白兩道的朋友,早將姓史的大卸八塊了,哪還有他今日這樣人模狗樣的逼視?

“跟我去文柳看看!”史荊飛勃然大怒,“去看看你自己伐的樹木、毀壞的良田,去看看那片燒焦的廢墟,去看看那兒幾十家失去了頂梁柱,只剩下弱婦幼童殘缺不全的家庭,你去那兒聽聽他們的哭訴,談談你一手炮制的傑作的感想,然後再來跟我談感想!不然,一個逃避責任的人,有什麽顏面找我算賬?”

章華熙突然仰頭大笑,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屑地說道:“這年頭,不要臉的人我見得多了,但沒見過像你這樣不要臉的人!裝,裝,裝,你再怎麽裝,可你皮囊裏裝的是什麽,別以為除了你自己,就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天在上,地在下,我史荊飛做任何事,從來就不怕第二個人知道!”

“果真如此?”章華熙犀利的目光刺向他,“韻椰的死,你敢說不是你的責任?”

史荊飛疼痛的傷口又被人用銳利的鐵器挑開。談礦業,談礦工,他史荊飛可以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可是談韻椰、談家庭,說些所謂男歡女愛扯淡的事,似乎倒是完完全全掉進錢眼裏、大肆亂開濫采的章華熙更在行。

為什麽會這樣?章華熙與妻子韻椰之間,到底有一種怎樣隱秘的關系?史荊飛迫切地想要知道,可是他應該相信韻椰的聲音又寬厚地將這種尖銳的疑問一點點覆蓋,就像緩緩上漲的潮水,輕輕覆蓋住了沙灘上的腳印。

對於一個神秘死去的人,是非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可是對於活著的人來說,卻至關重要。史荊飛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心中的疑問。

與此同時,不想打草驚蛇的徐澤如棄了摩托車,悄悄摸爬著躍過山道,攀著堤壩上的崖石,緊貼著崖上的草叢朝二人一點點接近。冷不丁,隨風飄來的章華熙的叱喝,使他打了個冷顫。

“……韻椰的死,你敢說不是你的責任?”

徐澤如緊貼著崖石定住身,充滿期許地盯著史荊飛,他渴望嶽父能迎頭一棒將章華熙駁倒,能理直氣壯地將章華熙駁得啞口無言,因為只有這樣,他才相信嶽父的無辜,所有關於嶽父或暗殺、或失手打死了嶽母的謠傳才能不攻自破。可是,徐澤如失望了,原本氣若雄獅的史荊飛,在面對章華熙發出的指責時,竟然啞口默認。彤彤,可憐的彤彤,從小以父親為傲的彤彤,該如何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