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4月的最後一天,陽光像綢緞一樣,鋪在鳳凰山的每一寸土地和草木上。每年的這個時節,黨校裏飛滿了蝴蝶,各種各樣,五顏六色,上上下下,翩翩起舞。祁靜靜走過被香樟樹染綠了的空地,上了辦公樓。剛上到二樓時,突然腿一軟,整個人就從樓梯上滾了下來。等到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在醫院裏了。

她睜開眼,病房裏站著湯若琴。

她想說話,卻感到下身一疼。湯若琴上來,坐在床邊上,說:“別動,小祁。”

“我這是……”祁靜靜問。

湯若琴看著祁靜靜臉上的無辜和純潔,幽幽地嘆了口氣,輕聲道:“也別問了,先養好身子吧。”

“我到底怎麽了?”祁靜靜又問。

“小祁,你真的不知道?你流產了!”

“流……”祁靜靜忽然閉上了眼睛,“怎麽會?怎麽會……”她將手舉了起來,撕拉著被子。湯若琴看著她,她撕了一會兒,又猛地停住,然後把頭蒙進了被子,湯若琴聽見了“嚶嚶”的哭聲。

湯若琴隔著被子拍了拍祁靜靜,沒有回應,只有哭聲。湯若琴道:“事情已經這樣了,就別再傷心了。好好地養著吧,你年輕,還早呢。”

祁靜靜猛地把被子掀了,人也坐了起來。然後嘩地就下了地,連鞋子也沒穿,就往病房外跑。湯若琴沒想到她有這麽一出,跟著也往外追。足足追了十幾米,祁靜靜大概是因為太虛弱了,累倒在走廊上。幾個護士也趕了過來,大家幫忙,將她又扶回病房。躺下後,湯若琴說:“何必這樣呢?小祁,自己的身子重要。不許再這樣了!”

“就你一個人,湯主任?”祁靜靜望著門外。

“上午紀委調查組在黨校,領導們都走不開,我就來了。其實,我馬上也得趕回去,還有許多事要安排。”

“那……你走吧。”祁靜靜轉過臉。

湯若琴一直想問:這孩子到底是誰的。可是,她一直找不著機會,這句話就憋著。剛才看祁靜靜情緒這麽不好,她就更不敢問了。現在,她擔心的是:自己等會兒走了,誰來照顧她呢?

一個這麽年輕的女孩子,怎麽不動聲色地就懷上了?

湯若琴想:懷孕真是件奇妙的事。有些人一直想懷上,卻總是不得。有些人,像過家家一般,玩著玩著就懷上了。祁靜靜分到黨校這幾年,也還算老實。雖然有些小個性,但那是年輕的小女孩們都有的通病。就湯若琴所知,她似乎還沒有男朋友,至少沒有在黨校亮過相的男朋友。那麽,這孩子是……難道真的是?

湯若琴沒有往下想。

很多事,你越想,它就像一個黑洞一樣,越往裏吸你。吸著吸著,你就脫不開了。最後,你便陷進去了。現在,湯若琴盡量抑制著自己的思維,讓它不往那個方向去想。那是一個黑洞的方向。再往下想下去,對她,也許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祁靜靜閉著眼睛,臉朝裏,再也不理湯若琴了。湯若琴看看表,也快11點了,就道:“那好,靜靜,你休息吧,我走了。下午我有空再過來。”說著,她又望了祁靜靜一眼。祁靜靜依然在睡著。湯若琴知道她並沒有睡著。這樣一個心裏裝著秘密的人,怎麽會真的睡著呢?

湯若琴也不管這些了,趕緊回到黨校。一進辦公樓,就聽見吳旗在樓上喊著:“這是調查嗎?是調查嗎?我看什麽都不是,只是……”

吳旗的聲音,聽得出來是從樓上不斷地往樓下傳的。湯若琴聽著,吳旗就到了樓梯口了。湯若琴看見吳旗黑著臉,手上居然拿著一支煙,有些顫抖地往樓梯下直沖。她喊道:“吳教授……”

吳旗什麽話也沒說,動靜很大地下樓去了。

湯若琴也來不及多想,上了樓,到了丁安邦副校長的辦公室。門是虛掩的,她推開門,沒人。她又回過身來,正與丁安邦校長迎面一撞。湯若琴道:“丁校長,剛才吳教授……”

“啊,他不就是……”丁安邦進了辦公室,將杯子裏加滿了水,狠狠地喝了一口,才說:“調查組大概問他什麽了,我也不清楚。這調查的事,你知道,都是背對背的,誰也搞不明白。”

“這倒是。”湯若琴問調查組大概什麽時候結束,好讓食堂準備。

丁安邦說哪知道,他們在挨個地問話,搞得像審特務一樣。不過,也快了,幾個校長都問過了,二級機構的,也只是有選擇性地問問。應該快了。

“那怎麽問到了吳教授?”湯若琴問。

“吳旗是必定要問的,就是他……”丁安邦掐了後半句,又端起杯子,狠狠地喝了一口。

湯若琴問:“中午的酒水……”

“這……這樣,先安排上。不過,紀委這些人有時候正經得很,到時看情況吧。”丁安邦正說著,周天浩進來了。周天浩皺著眉,道:“認真得很!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