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我會被“雙規”(第2/2頁)

恐怕沒人相信。

可是我信,我就在這樣的窘境中艱難地走過了1738天。

於是,許多人可能會追問,既然官員的薪酬如此之低,為什麽他們的日子還過得那麽滋潤?

這就是我要解剖我所任職城市的原因。我所任職的城市雖小,但其官場卻是中國眾多縣(市)級官場的標本或縮影。在老百姓看來,這些地方大部分官員的日子的確過得很滋潤。殊不知這些表面上的滋潤,並不值得羨慕,一日在官場,時時受煎熬,滋潤的背後是誠惶誠恐,戰戰兢兢,說不準哪天就得被紀委請去“喝咖啡”。

第一種煎熬,是金錢的誘惑。中國中部經濟不發達地區官員的工資收入普遍很低,以我本人為例,每月扣除保險等打到卡上的錢僅剩2600元。要命的是,收入不高,“面子”卻很大,老家修路募捐的、續家譜化緣的、親戚上門借錢的、朋友打秋風要你請客的等等,絡繹不絕。特別是像我們這些當副縣(市)長的,要想連任保位置,必須得積累一大筆資金,“以爭取代表們的支持”,否則落選便在意料之中……

第二種煎熬,是美色的誘惑。有官場的地方就有美色,“異地為官制度”為美色的入侵,提供了可乘之機。像所有經濟不甚發達的縣(市)一樣,我所任職的城市不開發卻很開放。領導們不是柳下惠,美女坐懷還是會亂的,要想不亂,唯一能做的是不給任何美女以坐懷的機會。很顯然,這種“不給機會”的代價,是煎熬。

第三種煎熬,是難以保持獨立的官場人格。其實要在官場中生存並不難,訣竅只有兩個字:融入。可一旦融入,就失去了獨立的人格。許多官員初入官場時,也曾試圖保持獨立的人格,像我一樣憤怒至極時,也會當著所有正副市長們的面,痛斥政府某領導和開發商簽訂的合約,是“賤約”。可一旦碰壁,要麽妥協,要麽像我一樣選擇離開。

第四種煎熬,是權力無限小責任無限大。在普通人眼裏,副縣(市)長的權力很大。其實不然。真正的權力掌握在書記、縣(市)長和局長手中。副縣(市)長所擁有的權力,還不及財政局的一個預算股長。鄉鎮書記、鄉鎮長和局長們,要錢找縣(市)長,要官找書記,化解矛盾、出了問題,就上了副縣(市)長們的門。權力小倒還無關緊要,關鍵是從政的風險越來越大。管安全吧?怕礦山吃人;管教育吧?怕食物中毒。相對而言,管旅遊風險最小。可是,旅遊靠炒作,炒作靠活動,活動怕踩踏,其風險系數亦可見一斑。2010年“五一”黃金周,在事業心和責任心的驅使下,我本想在離任之前冒最後一次險,再搞一次活動。當我向市長開口要錢時,市長說:“算了吧,我知道你能想事、幹事,更能幹成事,但千萬不能出事。”我知道他是發自內心地關心我,除了遺憾,我別無怨言。

我經常自嘲,當官就好比開車,剛剛學會開車的時候車癮大,不曉得怕,速度也不怕快。然而,隨著車齡的增加,反倒感覺安全系數越來越低,越開膽子越小,越開車速越慢。我曾見過很多高官走路時一律小碎步,當時就很不解,問其中一位,那人的回答很幽默:“多年歷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說實話,我不想做這樣的高官。

於是,在公元2010年5月14日,一個沒有眼淚、也不見陽光的日子,在眾多媒體和成千上萬熱心網友同情並惋惜的目光中,我傲然完成了人生的華麗轉身:做個真學者,保持真性情。就在轉身的一刹那,我突然接到《瞭望東方周刊》好友陳安慶的電話,他建議我把這五年的官場經歷,用小說的方式記錄下來,以給後人留下一份珍貴的記憶。

我接受了他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