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關隱達想陶陶一定睡了,準備自己拿鑰匙開門。可他鑰匙還沒拿出來,門竟開了。原來陶陶還在等他。陶陶望著他,目光怪怪的,像是見了陌生人。他本想說你怎麽還不睡覺,但見陶陶這個樣子,就笑著問:“怎麽了?幾個小時不見就認不得了是嗎?”

“沒有,沒哩。”陶陶說著,就進去揀了衣服出來,讓他去洗澡。

關隱達洗了澡出來,陶陶已坐在床上了,拿著本雜志看。

關隱達說:“怎麽還不睡?”

“睡哩。”陶陶說著就躺下了。

關隱達也躺了下來,擡手關了燈。一切都安靜了,他的頭腦便格外地清晰起來,不由得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不論怎麽說,今天這幾個小時將影響他的一生!想到這一點,他感覺腦瓜子轟地響了一陣,像是驟然間漲大了。是啊!自己一輩子的人生走向,一輩子的成功與失敗,一輩子的公眾形象,也許就在剛才這幾個小時之內就全部注定下來了!不,哪是這幾個小時,就在他準備去找宋秋山那一念之間就注定了。命運竟是這麽偶然的事情!如此想來,這多麽可怕!

他不由自主地翻身下床,走到客廳裏,掛了熊其烈的電話。電話一通,老熊就接了。原來老熊也還沒有睡。是啊,經歷著這麽大的事,誰睡得著?

“正常嗎,老熊?”關隱達怕吵了陶陶,盡量壓著聲音。

“正常正常,我照樣向他做了匯報。估計他現在早發現大事不好了。”老熊也壓著嗓子。

一聽這聲音,就像在搞陰謀詭計似的。關隱達覺得大可不必,便略略提高了嗓門,說:“反正依我當時對你說的。還有,最近你不要來找我,有事我打電話給你。”

掛完電話,關隱達一個人坐了一會兒,才摸進臥室。陶陶可能也沒有睡著,因為他聽不見她那溫馨的呼吸聲。平時也多是陶陶先上床睡覺,他總是忙到很晚,才輕手輕腳進房來。也不開燈,房裏只彌漫著女人均勻而柔和的呼吸聲。有時候他躺下,女人像是醒了,呼吸聲驟然間停了下來。可她只是翻了一下身,手臂往男人身上一搭,又呼呼睡去。陶陶總是睡得很熟,像個孩子。關隱達很喜歡女人這點孩子氣。

今天陶陶睡不著,一定心裏有事。關隱達想,說不定她對自己今天的行為有看法。陶陶自己是領導幹部的女兒,可她向來對官場很不以為然。她同關隱達說過:“如果你的生活聽我安排,我說你幹脆去當教書先生。”關隱達就嘆道:“可惜既不能由你安排,也不能由我安排。”

關隱達擔心陶陶會因為今天的事情而看小了自己。夫妻大多會是一個鼻孔出氣的,但他知道,陶陶絕不會原諒自己男人品格上的缺陷。

關隱達本來就有失眠的毛病,今晚更加睡不著了。但他必須睡著。哪怕天天晚上睡不著都無所謂,今天晚上一定得睡著。他明天得精神抖擻地出現在眾人面前。他平日是最忌服用安眠藥的,可為了明天的形象,他起床服了安眠藥。

次日早晨,關隱達一睜開眼睛,馬上想到的是今天碰見向在遠如何應付。昨晚從地區回來,一路上時間很充裕,怎麽就不想清楚這事呢?管他哩,見機行事吧。

吃早點時,一家三口都不做聲。兒子通通平時吃飯名堂很多,一會兒不要這個,一會兒不要那個,今天竟然也規規矩矩。關隱達無話找話,故作幽默說:“不知老太太是不是上班來了。”

陶陶並不覺得這話怎麽好笑,說:“你希望她早點來是不是?這幾個月我頭都被她弄大了。我要不是你關隱達的老婆,早不是這麽對她了。”

關隱達覺得臉發訕,說:“我心裏也早有火了,要不是礙著頭上這頂帽子,我早就……”

“你吃了她?”陶陶不等男人說完,就沖了他一句。

兒子似乎聽不懂大人的話,吃完早點,喊聲爸爸媽媽再見,就匆匆上學去了。

關隱達在兒子出門的時候,瞥了一眼門口,見老太太還沒有來。他便急忙進書房,想取了公文包早點去辦公室。一時又找不著公文包。平時公文包都放在書桌上。他就邊找邊叫陶陶,問看沒看見他的包。陶陶正在廚房收拾,應著:“你也是通通了?找不著書包是不是?”陶陶從來不是這樣的,她從昨天起就有些反常。關隱達有個壞毛病,一急就想大便。這下包沒找著,卻想上廁所了。

關隱達蹲在廁所裏,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我堂堂縣長,竟叫一位無賴的老娘弄得一籌莫展。心想再大的人物,再有登天的本事,碰上這樣一位老太太也是沒有辦法的。

從廁所出來,一眼就瞥見沙發上一張報紙下面露出公文包一角。他這才記起昨晚回家時,順手就把公文包放在沙發上,沒有拿回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