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年底,向在遠同關隱達講:“你的事我又向宋書記匯報了一次,估計最近會有結果的。其實宋書記對你還是很信任的。不過將心比心,這事也讓地委難堪,要遲就遲點兒吧,你也不要太急,想開點。再說越是上級機關,辦事越是規矩多,講程序,什麽都按程序運作。估計下一次會研究吧。”

向在遠每次都講同樣的話,關隱達早沒興趣聽了。他知道,所謂下一次,就是下個季度。地委一個季度研究一次幹部。想著心裏就有氣。什麽規矩,什麽程序?上次突然任命自己去當教委副主任,規矩和程序到哪裏去了?但他沒有表露出來,還對向在遠表示了感謝。

可是還沒等到下個季度,地紀委召他到地區桃園賓館談話。先找他的是紀委一把手吳書記。吳書記說:“有群眾反映你有生活作風問題,組織上找你來,是想讓你協助組織把事情弄清楚。”

關隱達一聽氣極了。他盡量克制自己,但話語中還是帶了情緒。“作風問題?組織上就憑一封檢舉信,或者一個檢舉電話,就把一位縣長找來談話,我看只怕有欠慎重吧。”

吳書記並不生氣,只是很沉著地壓壓手,說:“你不要激動,不要激動。我剛才說了,只是請你配合組織搞清情況。這是對你負責啊。你先考慮考慮,把你想到的寫出來。”

吳書記說完就客客氣氣同他握了手走了。關隱達一個人站在房間中央,半天不知怎麽回事。寫什麽?這就是要我寫反省了?我一不嫖妓宿娼,二不養小蜜,反省什麽?只怕是有人硬要整倒他了。現在整人,先看你有沒有經濟問題,再就在女人身上打主意。又想紀委是不會隨便找一位縣長談話的,一定要事先報告地委主要領導。這麽說宋書記他們是知道這事了。他便扯過電話,想找一下宋書記。卻發現電話早切斷了。

要隔離我了?你隔離吧,老子正好累了,睡覺!他便舒舒服服洗了一個熱水澡,躺到床上去了。

第二天,來的是紀委楊副書記,還隨了一位科長。楊副書記是個嚴酷的人,臉上一般不帶笑,下面有人背後叫他楊屠夫。

楊副書記同關隱達握一下手,臉上的皮往兩邊拉了一下,就算是笑了。“怎麽?寫得怎麽樣了?”

關隱達說:“一個字沒寫。”

楊副書記臉色一下就青了,說:“你一個字都……老關,你這個態度就不對哩。”

“你們要我寫什麽呢?這又不是命題作文,只要你們出個題目我就可以寫。我什麽事都沒有,寫什麽呢?”

楊副書記臉上的皮輕輕地跳了一下。關隱達把這個細微動作理解為冷笑。果然,楊副書記接下來的語氣同這種表情就很相匹配了。“是嗎?你還要組織上給你提個醒是不是?我問你,你在北京有要好的女朋友?”

“原來如此!”

關隱達氣得站了起來,把煙蒂憤然摔在地上,任它燒著地毯也不去管。楊副書記看看他,又看看煙蒂,僵了好一會兒,過去踩滅了它。像是有撿起來放進煙灰缸的意思,卻又忍住了,固守著紀委副書記的尊嚴。關隱達在房間來回走動。他要平息一下自己,要不然他會罵娘的。自己印象中,他從高中以後就再也沒同人罵過娘。當了快二十年的幹部,現在卻想罵娘了!畢竟是跟領導當秘書出身的,關隱達在如此氣惱的時候,竟然想到這位科長太不活泛,不知撿起那個煙蒂。

心情平靜一些了,關隱達就坐在了沙發上,慢慢悠悠地點上煙,說:“我在北京有個女同學,叫肖荃。還不是你說的一般要好,我們關系很不錯,一直相互關心。但我們有十年沒見面了。就這些。你們還掌握更多的情況嗎?”

楊副書記臉上的皮又跳了一下,說:“如果就是這些情況,我們就不會找你來了。據群眾反映,你倆的關系,不是一般同學關系,也不是一般朋友關系。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這是一般朋友之間的感情嗎?”

天哪!關隱達感到眼睛都發黑了。他馬上想到了縣委辦主任陳興業。真是識人識面難識心!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人會對他怎麽樣。但他只是臉蛋脹熱了一陣,就冷靜下來了。反而覺得好笑。自己心中沒有鬼,臉皮也早拉破了,他就不怕刺傷誰了,說:“楊副書記,你知道這兩句詩是什麽意思嗎?”

這話有損楊副書記的自尊心,他生氣了,說:“我就是再不讀書,這卿卿我我的詩還是看得懂呀。”

關隱達笑了。他見那位科長也在笑。他說:“楊書記,這我就要向你提意見了。你要辦案子,還是事先要認真研究案卷。李白和王昌齡可都是男人啊。想必他們不是同性戀吧。”

“隱達同志,你要認真對待。”楊副書記可能也感覺出自己哪個地方出了差錯,便不再追問那兩句詩說明了什麽,只是保持著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