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城北大橋的項目直到次年七月份省裏才批下來。今天縣委常委開會,專題研究施工隊的問題。目前有省橋梁公司、鐵道部某工程公司、棗園建築公司等三家單位在爭這個工程。省橋梁公司是專搞橋梁的,資質最好。鐵道那家公司也可以,他們的長處是施工設備先進些。最差的是棗園公司,只是一家村辦企業。但他們有天時地利,橋的兩頭都是棗園村的地盤。

棗園建築公司的老總陳大友,外號陳天王,幹了多年的建築包工頭,先富了起來。前幾年,上面號召共產黨員要做致富的帶頭人,可棗園村的黨員沒有一個人帶頭富起來。陳天王富了卻不是黨員。組織上就培養他入了黨,擔任棗園村黨支部書記。他便把自己的建築隊掛上了棗園村的牌子,自己出任經理。上面認為這是獻出小家為大家的好樣板,還專門宣傳過一陣子。外地還有人來學過經驗。

劉先生畢竟是掏錢的人,就希望自己負責城北大橋工程招標,結果縣裏把這事兒爭取過來了。說是有縣委、縣政府的領導,這個工程是一定能搞好的。縣政府就此研究過多次了,今天正式提交常委會議決定。

王副縣長為主匯報縣政府的研究意見,傾向於由棗園建築公司承建,說這也是一個很大的勞務項目,讓外地人來搞太可惜了,不要肥水落了外人田。至於技術把關,可以采取技術單項承包的辦法解決。

討論起來,意見分歧很大。關隱達發言說:“這個工程是劉先生為主投資的。像這類工程的建設方式,國外通常采用BOT方式,從投資到建設,全部由投資商負責,建好之後,投資商按合同經營一段,再無償交付給當地政府。目前國內有些地方也開始嘗試借鑒這種方式。我認為這種方式很好。”

關隱達發言時,王永坦就冷笑了一下。一年前他的侄子與同夥都被法辦了。三秀才又是強奸罪,又是流氓團夥頭子,被判了二十年徒刑,其他幾個人被判了十幾年不等。王永坦嘴上不說什麽,私下卻是耿耿於懷。他的老婆很傷心,還哭過幾場。他倒不那麽傷心,只是覺得關隱達不給他面子。

因當地講B是句痞話,指女性某個部位。待關隱達講完,王永坦就開玩笑一樣說:“關書記是讀書人,知道的洋玩意兒蠻多。你講的什麽B方式,我是不懂。我覺得我們現在討論這個問題有個前提,就是這個工程由縣委、縣政府統一指揮來搞。這是早就定了的。還有,工程的地盤在棗園,不讓他們搞,這施工環境就難說。當然我相信關書記有辦法,那麽多公安幹警總要有事幹嘛。”

王永坦這話明顯帶有戲弄和挑釁的意思。但他那表情有意笑嘻嘻的,叫關隱達不好怎麽說。關隱達想這是無賴的做法,也就不想同他在這種場面上頂起來,便有意裝糊塗,嘿嘿笑了一下。他心裏另有一番安慰。他到黎南不到兩年,在下面幹部中的威信可算是樹立起來了。對三秀才的處理,又使他在一般老百姓那裏有了很好的口碑。王永坦的形象卻一天比一天狼狽。

因為這事的基調早就定了下來,所以與會者雖然同意關隱達的看法,最後定的時候,還是決定讓棗園建築公司來幹。關隱達仍是擔心這工程棗園搞不好,會後同周書記個別扯了一下。周書記沉吟片刻,說:“永坦同志抓過多年交通和建築工作,很有經驗。只要加強領導,不會有問題吧。”

反正也定了,關隱達就不多說了。

不久,發生了一樁很棘手的案子。縣五金公司同北京一家公司做生意,被北京人騙了六百萬塊錢。這事發生一年多了,五金公司北上多次,那家公司只是耍賴。萬不得已,最近五金公司派人同公安局的一道再次北上,將他們老總騙到賓館,作為人質帶了回來。這老總姓邱,不知有多大後台。人還在路上,有關方面電話早到縣裏了。電話是北京、省裏、地區一級一級打下來的,說經濟案件還是要用經濟的手段來解決。

關隱達琢磨這話,很有問題。這是什麽屁話?經濟犯罪也是經濟案件,難道就不可以用法律手段處理?那麽大的幹部,居然講出這種違背常識的話來。可上面電話打得很緊,反復強調這個指示。他便咀嚼出些味道來。上面講話有無毛病都是次要問題,你只要領會內涵就行了。這話的內涵就是兩個字:放人!

地委宋書記的電話是周書記親自接的。周書記就找關隱達說這事。關隱達一聽就有火。說:“五金公司和公安局北上前同我匯報過。我想這麽辦在方法上是簡單了些,但對付這種流氓無賴,這也是惟一有效的辦法。現在人都還在火車上,要放人的聖旨就來了。人是好放,向五金公司職工就不好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