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張書記的肚子明顯地腆了起來。孟維周原先似乎不曾注意,他是上次同張書記一道遊泳時發現的。不久前,張書記到外面轉了一圈,先是到北京跑幾個項目,拜訪了幾位老同志,再到沿海考察。在鼓浪嶼海濱浴場,孟維周第一次發現張書記的肚子已經很大了,立即聯想到涵養、度量、宰相肚裏能撐船之類的話。張書記也的確是宰相肚裏能撐船。現在幹部的思想越來越復雜,背地裏議論領導已司空見慣,對張兆林也很有微詞。但孟維周注意到,一切難聽的話,在張兆林那裏,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從不耿耿於懷。肯定會有很多告狀信飛往北京,中紀委那裏不用說,北京那些老同志手裏也會有舉報信的。張兆林在北京拜訪了很多老同志匯,卻沒有流露半句怨言,這讓老同志很放心。有位老同志高度贊揚道:“小張呀,家鄉有你這樣的好同志當書記,是群眾的福氣!全區幹部群眾能夠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家鄉大有希望。”孟維周當時聽到這句話,忍不住想笑,但還是拼命地止住了。本來險些兒要脫口而出的爆發性的笑聲,化作一種感激的微笑,柔和地蕩漾在臉頰上。倒不是想笑話張書記的匯報不實在,這一點他也是不敢笑的。一失笑便會成千古恨。他是想起了一個很不雅的玩笑。有回坐在會場聽報告,張兆林講到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便有人悄悄兒說笑:“男女做愛時才真的是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啊。”孟維周還是個尚未開蒙的童男子,但他猜想男女間應該是那麽回事吧。

張書記的確不在乎人們說三道四,他只一股勁兒地抓大事。凡是大事,都要抓得有聲勢,有影響。省報上隔三岔五便有西州的報道,這個偏遠山區的知名度眼看著越來越高了。可有人看問題就是偏激,說所謂提高本地知名度,實則是張兆林自己出風頭,撈資本!

最近,地區又辦成了一件大事,即將開通程控電話。這是西州地區“兩走工程”的關鍵性項目之一。實現“兩走”,通訊太重要了。原計劃用這個項目向“五一”勞動節獻禮的,因故未能如期完工,便改為向“七一”黨的生日獻禮。可又未能完工,只得改向“十一”國慶獻禮。張書記給地區郵電局向局長打過一次電話,很嚴肅地說:“再也不能拖了,‘十一’再有問題,你自己上電視台向全區人民交代。”郵電局雖是條條管的,卻也不敢得罪地委。向局長說:“張書記,我用黨票和職務保證,一定在‘十一’上午八時準時開通程控電話!”

現在是九月中旬,看進度是沒有問題了。張書記開始考慮,怎樣把開通程控電話這事搞得有聲勢一點。這是全區人民熱切關注的大事呀!地區郵電局準備熱熱鬧鬧地搞一次剪彩慶典。張書記不同意。現在什麽都搞剪彩,群眾有看法,又落俗套。他指示郵電局再研究一個慶典方案。不等郵電局的方案出來,張書記自己有了一個點子。他打算在“十一”上午八時撥通第一個電話,代表西州全地區人民向省委劉書記報喜,感謝省委、省政府的支持。電視台將直播張兆林打電話的實況,然後又在晚上黃金時間滾動播出。

張兆林叫來陸專員和吳秘書長談這個想法。陸專員說:“這個點子好,又別致,又簡單,又有意義。”

吳秘書長也說:“這樣好,這樣好。”

孟維周心想:是否也要附和一句,說張書記的策劃很有新意?到底還是忍住了。不能講策劃。策劃這個詞,雖然在社會上早就很時髦了,但以往常常講策劃陰謀,官場很多人至今還把它當貶義詞。要講只能講謀劃、籌劃之類。而謀劃又有太過心計的意思,還是不妥;看來只有講籌劃,似乎籌字有極盡辛勞的含義。詞典上當然不是這麽解釋的,詞典上是死的語言,生活的語言才是活的,而官場上的語言又最精妙。所以還是講籌劃吧。可他還來不及講,張書記已向吳秘書長做指示了:“省裏領導很忙,吳秘書長辛苦一下,上省裏跑一趟,向省委辦公廳匯個報,征得劉書記同意。”

三天之後,吳秘書長從省城回來,向張書記匯報。省裏領導的確很忙,聯系起來還真困難,但事情總算落實得差不多了。

原來,吳秘書長先向省委谷秘書長匯報了西州地委的想法。谷秘書長對這種不搞排場,簡樸辦事的作風給予了高度贊揚,說:“我一定向劉書記轉達你們地委的想法。”

吳秘書長在西州駐省辦事處住了一晚,第二天再打電話同谷秘書長聯系。谷秘書長答復說:“劉書記原則同意。具體安排,請你們同劉書記的秘書伍秘書銜接。”

伍秘書也很忙,劉書記有多難找,伍秘書就有多難找。當天晚上十二點了,才掛通了伍秘書的電話。伍秘書畢竟是書記身邊的人,很熱情,說已上床睡了,還是爬起來接了電話。伍秘書說:“谷秘書長同我講了這事。你們張書記準備在電話裏講什麽話?”